艾未未涉及赤裸的梦想

　　今天，许多热爱时尚的人士在为自己家的新房装置整体浴室时，都喜欢将其中一面隔墙装成毛玻璃，以体现一种“若隐若现，欲语还羞”的“前卫”。然而，假如他在时尚杂志上看到艾未未家中二楼开放式卫生间——除了白色的马桶和洗手池外空旷无一物——的超大场景照片时，恐怕只能感叹：这样彻底的前卫，已经进入怪异的境界了…… 　　艾未未就是这样一个彻底的始终前卫的艺术家。当眼下一些行为艺术者用裸奔来吸引人们的眼球时，艾未未在198 6年时就在纽约的双子大厦前拍了一张裸照；当人们渐渐返朴归真、崇尚家装的简约、自然时，艾未未那座被称为“艾未未仓库”的以简陋著称的房子早已登陆了美国、加拿大等多种专业媒体，被众多国际大师称为最优秀的建筑。 　　11月17日，记者在四川美术学院“逮”住了刚刚从“九寨边边街点金行”来到重庆的艾未未…… 　　新疆记忆 采访从艾未未的成长故事开始。 　　作为艾青先生的儿子，艾未未的成长过程与当时那个年代普通家庭的孩子相比，并没有优越性，反而有更多的艰苦。 　　“1957年，我刚出生就随着父母到了北大荒，后来在三四岁的时候又迁到新疆。我记得搬家那一天，父亲对我们说‘我们要走了’。然后，我看见门口停着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拉了整整一车的煤炭，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没有煤的，我们一家就带着被褥上了车。到了目的地以后，我们把被褥拿下来，把煤都铲下来，这样就到了新疆。那里没有通电，每到晚上，我们用的灯是在一个药瓶上打一个眼儿，然后用一根鞋带穿过去，做成小油灯，看着那个鞋带做成的捻儿越燃越小…… 　　那里的生活非常艰苦，平时就是干农活，农闲的时候就断断续续地上学。另外，我还要帮父亲干活，因为他当时已经很大岁数了，分给他的活他是做不完的，比如打土坯呀、掏厕所呀什么的……我从美国回来之后曾回过一次当年我们在新疆住的地方，儿时的朋友几乎都已经不在了，当时几百人的村子现在只剩下十几口人了，当我的一个朋友好不容易认出我来，用他宽大的手掌握着我的手时，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如果我没有离开这里，我想我现在应该和他一样苍老，一样反应迟钝，那个地方太折磨人了……” 　　儿时的回忆并不愉快，然而真正让艾未未难以忘记的是震惊全国的“一·二六事件”。文革时期，新疆农垦兵团中的保守派与造反派素来积怨很深，两派的矛盾在1966年1月26日激化，于当天晚上打响了“文化大革命武斗第一枪”，战场就在艾未未一家生活的院子里。直到今日，艾未未似乎仍然能听到当时不断回旋在屋顶的枪声，看到大人们惶恐地往门板上钉插销……枪声持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人们战战兢兢地走出家门，看到院子里尸体横七竖八，惨不忍睹，有长达两个星期的时间没有人敢去收尸。就在这些尸体中，艾未未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同学——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连手指头都被打穿了，而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被打乱了，同时也打乱了尚不足10岁的艾未未的思维。 　　很显然，当时动荡的新疆根本不足以给艾未未提供一个幸福童年所应有的生存环境。在那里，艾未未亲眼目睹自己的家被抄，很多的书被烧掉，父亲痛惜的眼神。而被错划为右派分子的艾青先生，处在“红色恐怖”愚昧的敌视中，自顾尚且不暇，所给予艾未未的家庭印象都是压抑的。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艾未未18岁。然而，艾未未说自己之所以成为一个思考型的人和父亲的影响是分不开的，虽然父亲并没有刻意地去教他，但是潜移默化中，自己也形成了一种思考的习惯。正是这种思考的习惯使艾未未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思想，使他能有自己的追求，能一如既往地坚持走自己的路。 　　[B]“晃”在北京[/B] 　　1975年底，艾青先生因长期严重的缺少营养和繁重的体力劳动身患重病，右眼白内障因没有条件治疗而永久失明，最后经层层批准被允许回京治眼病，于是艾未未一家回到了北京。 　　1976年前后的北京，正处在一个黎明到来之前的时期，人们小心翼翼地传递着某某人平反了、某某人回京了…… 而作为文学大家的艾青先生家里更是聚集了很多这样的来客。艾未未不能理解人们对于这些消息的热衷，或者说他并不能融入这些饱经劫难的人群的激动之中。艾未未用一个“晃”字来形容自己当时在北京的生活状态——“当时不仅我在晃，是整个时代都在晃，所有的人都无事可做。我父亲他们都在等待社会发生一个变动，整个社会处在一个非常期，让人觉得窒息、沉闷。当时印象中的北京是灰色的、静谧的，包括现在我都会觉得北方很灰色。” 　　刚刚高中毕业的艾未未整日里无所事事，骑着自行车晃在北京静谧的大街小巷中；同时，他的思想也在晃，社会的变革？艾未未说自己是一个没有社会责任感的人，他不会去关心社会会有什么变动。作为父亲，艾青先生觉得儿子应该和别的高中毕业生一样去插队做知青，可是艾未未却不想再过那种被人管教的生活。 　　从小学起，艾未未和他的同学们就过着“早请示、晚汇报”的生活。每日里，全班同学要整整齐齐地排着队站在毛主席像前背毛主席语录，然后大声地说自己犯什么错误了，还要尽力做出痛苦流涕状……因此，尽管艾未未一向成绩优秀，但他并不喜欢学校，甚至对学校有恐惧的感觉，最后竟渐渐衍生出讨厌被人管教、被束缚的感觉。 　　在日复一日“晃”的生活中，艾未未寻找到一种不那么无聊的生活方式——“画画”。“画画”既可以让他逃避下乡去当知青的生活，同时也成了一个“幌子”，可以让他自由自在地走自己的路，因为人们一向对“画画”的人多几分宽容。艾未未调侃说“我当时就是借画画这个幌子，干着‘阴暗’的勾当”。 　　1978年全国恢复高考，艾未未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开始进行专业绘画的学习。然而，两年之后，成绩依然优异的艾未未选择了退学。因为他一直以来都难以对学校产生良好的感觉，而且当看到身边的同学们整天“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样子，艾未未彷徨了，他不知道同学们为什么在激动，那时候的他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个自觉地被排斥在外的另类。 　　[B]“漂”在纽约[/B] 　　终于，艾未未离开了北京，在1981年第一轮出国热中逃一样地到了纽约。回忆起当时，艾未未说：“当时很多人，都是想出去拿学位证。而我不同，我就是想离开北京这个环境”。 　　艾未未在纽约住在曼哈顿一个叫下东城区的地方，那里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群：朋克、嬉皮士……还有来自各个国家、信仰各种宗教的人，有阿拉伯人、犹太人、华人、韩国人……大家就那么自然地居住在一起。在这样一个自由的环境中，艾未未贪婪地呼吸着他渴望已久的自由空气，如鱼得水。 　　在美国的生活，极大地充实了艾未未的阅历。一方面为了体验生活，一方面为了生计，艾未未做过各式各样的工作：在街头帮人画过肖像、帮别人盖过房子、做过室内设计装修、演过歌剧，还帮别人带过孩子。谈到建筑设计，他自己袒露心迹说：“我的主要经验是在美国，它是把自然的东西留给自然，不要去碰它。比如说大面积的绿，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纽约的中心公园，它是在曼哈顿中间呢，方方正正地切出了一英里乘三英里这么大的矩形的条块，这个条块当中基本上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只有一些道路必须穿梭进去。周边呢，全部都是像水泥森林一样的房屋，但人们绝对不会想到说，我们在这里面是不是再做点什么，没有。大家觉得把它保持成原始的状态的时候是有最大的好处的”。 　　在纽约，喜欢结交朋友的艾未未的交际圈子渐渐扩大，各式各样的朋友都有。“一天我们在他的地下室拍戏，负责外联的李争争突然跑进来，对我们说，他车上的一个价值200美元的音响被人敲碎玻璃盗走了。未未听到后，出去转了一圈，只花10美元，就从一个黑人手里买回来了一个音响，送给了李争争。李争争看见之后惊呼：这就是我丢的那个。”这是冯小刚在《我把青春献给你》时，写到艾未未时的一段文字。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在纽约时期的艾未未生活得更像一个侠士。当记者把这段文字复述给艾未未时，艾未未笑了，说冯小刚很幽默，并承认这曾经是他的真实生活。纽约的生活对于艾未未无疑是个解放。 　　到1993年，艾未未在纽约已经生活了十二年，突然就有了个念头——回国，于是率性的艾未未就这样又回到了北京。 　　[B]艾未未仓库[/B] 　　回到北京之后，艾未未住在父母家里，继续过着自己闲散的生活。父母一向是“望子成龙”的，难免会有一些唠叨。于是艾未未也开始琢磨着自己可以干什么，首先就有了做一个工作室的打算。于是，在北京机场辅路与五环路交叉的地带看好了地方，破土动工，建成了后来闻名遐迩的“艾未未仓库”。 　　在艾未未带来的幻灯片中，记者再次看到他家中二楼空旷的只有白得发亮的马桶和洗手池的洗手间，那是被众多媒体关注的焦点。艾未未说：“这已经成了每个时尚杂志的女记者到我家里必看的一个项目，可是她们看完之后，又全都红着脸跑下来，我就搞不明白，这么洁白的瓷器，怎么就能让人脸红呢？”大家肯定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如厕这样私隐的事情，一向是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来完成。而在艾未未的房中，它却堂而皇之地占据了一层楼？而艾未未却说，二楼的空间本来就是相对稳定的私人空间，那么就没有必要在这里再加一道外墙。这个答案似乎不那么好理解，正如艾未未无法理解为什么见到那个开放式的卫生间，女记者会脸红一样。 　　幻灯片中偶尔会出现一些让人惊讶的东西。比如被艾未未称为“我们家中另一个成员”的一只小狗、比如被艾未未称为“我们家的宗教领袖”的一只小猫；比如被艾未未称为“景观设计师”的两只羊……艾未未说“羊是最天真的动物，它永远一脸无辜地看着你”，言语间流露出一种宠溺。在看到院中被两只羊啃得正好达到羊抬头时高度的齐刷刷的垂柳时，于是会心一笑，原来“景观设计师”是如此来的。看来艾未未仓库中的生活并不像房子外表所传递出来的那种冷酷，有猫有羊有狗，其乐融融。正如艾未未本人所给人的感觉一样，传说中的偏执与难以沟通，走近之后接触到的更多的是随和、豁达与豪放。 　　当“艾未未仓库”被众多的优秀建筑家赞美时，之前从没有接触过建筑设计的艾未未说并不是因为自己做的有多好，而是传达出一种对国内建筑界的批评。然而，艾未未还是成了一个“建筑设计师”——许多“试图把建筑做得特殊”的人找来了，于是，从来没有接触过建筑的艾未未因为“兴趣”忙起来了——“我对不熟悉的事物很感兴趣，于是，朋友找我做建筑设计时，我几乎有求必应”。 　　从率性而为的艺术到揉和了理性的建筑，艾未未说自己是在“把手和脚捆起来跳舞”。然而，艾未未毕竟先是一个艺术家，而后才是一个建筑师，所以在建筑设计中，他并不像建筑师那样去考虑建筑到底是一件什么东西。建筑对于他，是一种概念性的东西，他更多地考虑建筑可能是什么，然后在设计中会考虑不去做什么，他说“控制和约束”是建筑最大的乐趣。 　　在建筑设计的路上，艾未未愈行愈远，已经参与了多项建筑设计和景观设计：海南博鳌、北京SOHO现代城、浙江金华义务江大坝……更为引人注目的是他被奥运“鸟巢”的设计者——瑞士赫尔佐格·德梅隆设计事务所聘为“鸟巢”设计的中方顾问，并对“鸟巢”提出很多建设性意见。艾未未曾说“我是一个没有社会责任感”的人，可是面对诸多成就的事实，我只好这样理解：艾未未只是一个不标榜自己有社会责任感的人。 　　艾未未有很多出位的想法，比如面对困难，他会选择让困难克服自己，他会潇洒地耸耸肩“我可以不做”！而这样的思想对于我们这些被传统教育教条化了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新鲜的体验。是的，人都可以为自己争取最自由的生活空间，艾未未只是告诉我们一个最真实的道理：作为人，你完全可以活得更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