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空中观察,看当代基塘景观的转变
注:本文为删减版,不可直接引用。原中英文全文刊发于《景观设计学》2019年第4期“流域治理与生态修复”专刊。点击获取全文免费下载链接。
导读
基塘景观由渔农复合耕作系统和人类聚落共同组成,承载着活跃的水土共生与互动关系,展现了珠三角地区人工环境与自然环境的交融,也为景观赋予了更强的韧性。伴随着城镇化与工业发展对土地资源需求的增加,水土关系改变,基塘景观正在不断萎缩,并被蔓延的城市所包围,呈现出新的肌理。本研究尝试从空中视角观察并记录珠江三角洲地区基塘景观的变化,并主要将其归纳为聚落的扩张与变形、基面萎缩与基塘比的失衡,以及基塘原有机拼贴肌理的逐步标准化三个方面。这些发现可作为反思城镇化与生态问题之间辩证关系的依据,并为进一步探索珠江三角洲景观可持续发展的潜力提供基础。
当代基塘景观的空中观察
Seeing From Above: Observation of Contemporary Dike-Pond Landscape
田梦晓:香港大学建筑学系博士候选人
引言
珠江三角洲(下文简称“珠三角”)的基塘系统是在当地多水易涝的自然环境下,结合生产和生活需求而演化出的渔农复合生态系统[1]。基塘的水土环境与当地聚落紧密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基塘景观。除了自然环境与人工环境的协调共存带来的农业与生态效益外,基塘景观的有机拼贴肌理也具有较高的景观价值。
然而,随着珠三角的快速发展,这里的基塘景观已逐渐被城市建设活动包围、侵蚀,带来了一系列问题与挑战,例如:建筑物与聚落在水网密集的环境条件下是如何扩张的?水土共生的复合农业系统如何应对市场需求的变化?在目前城市蔓延、环境退化的背景下,主动或被动发生转变的基塘景观的生态效益如何?
本文是在研究珠三角基塘景观历史与当代境遇的过程中,进行田野调查与无人机航拍记录的阶段性成果。不同于置身在村落中对乡村生活或孤立的水塘景观进行碎片化的感知,空中的整体视角可使我们看到水系、土地与聚落的交织关系及其多样而独特的肌理。航拍照片在区域尺度上呈现了基塘景观与周边环境的关系,从而揭示出自然、水环境与城市间的互动。
广东省佛山市桑园围基塘景观的卫星影像,可见自然河流从基塘的拼贴肌理中蜿蜒而过(1969年) © USGS
用无人机拍摄的桑园围基塘景观拼贴肌理(2018年) © 田梦晓
当代扩张的城市边缘已开始侵占基塘景观。 © 田梦晓
基塘的发展历程
珠三角拥有丰富的水网和大面积低洼易潦的渍水地。历史上此地居民在一些多水的低地挖塘养鱼,并堆土筑墩或挖土围基以提高地势栽种荔枝、龙眼等果树,成为早期的果基鱼塘,并逐渐将当时毗邻河道的低地改造成了基塘。16世纪初,随着蚕桑养殖业的发展,果基鱼塘逐渐转变为桑基鱼塘。[2] 18世纪初期,桑基鱼塘规模进一步扩大,到20世纪10年代已经广泛分布于珠三角地区。[3]然而,随着20年代末生丝市场和丝绸贸易开始走向低迷,桑基鱼塘逐渐被产值更高的蕉基、蔗基鱼塘取代。
基塘景观发展时间轴 © 田梦晓
传统基塘系统的水土共生与生态效益
整体来说,基塘系统由基(土)和塘(水)两大要素构成,二者又各自形成生态小循环。以桑基鱼塘为例,桑叶喂蚕,蚕沙入塘养鱼肥水,塘泥上基成为桑树的肥料,“基养塘,塘养基”,在一个系统内完成了能量流动与物质循环。[4]一个基塘系统能产生的最大生态效益与其基塘比(即土与水的比例)和水土之间的能量与物质转换密不可分。一般来说,“五基五水”或“四基六水”的比例可以较好地发挥基塘系统水土共生的潜力。同时,由于与自然河流紧密相连,基塘系统也具有蓄水、下渗等类似湿地的生态调节功能,一定程度上起到蓄洪防旱的作用[5]。
佛山市西樵山地区基塘景观中自然与人工水环境的结合。传统的梳式布局聚落或坐落于山地周边,或镶嵌于基塘景观之中。这一景观正在逐渐被大规模的当代城市建设包围。 © 田梦晓
当代基塘的转变
聚落扩张与变形
与历史时期相比,当代基塘景观中的聚落已大幅增加,建成环境对基塘生态环境的影响程度显著提高。在基塘兴盛之前,与其相伴而生的的聚落多呈斑块状环绕在其周边,只有零星的单体建筑散布于塘基边缘 [6],聚落中的生活与劳作并未对基塘系统中水土之间的生态循环造成明显干扰。如今,由于人口增加等诸多因素,斑块状的聚落开始蔓延,逐步转变为包裹池塘的镶边。在一些邻近城市边缘工业区的基塘区,基面甚至已经完全丧失了农业种植用途,成为建筑基地。与此同时,公路、河渠等线性元素的介入引导建筑肌理顺势向基塘区内部放射延展,逐渐形成鱼骨状的聚落分布空间格局。
聚落的蔓延:建筑成为了池塘的镶边。 © 田梦晓
在佛山市杏坛镇的基塘区,建筑物沿公路、河渠等线性元素延展而形成的典型鱼骨状聚落空间布局。 © 田梦晓
曾经包裹着斑块状聚落的大片基塘景观被城市和乡村建设包围、切割至碎片化;大块补丁般的工业用地被镶嵌进马赛克状的原始基塘肌理中。在岌岌可危的基塘景观内部,硬质化建筑材料的广泛运用已阻断了基、塘之间的能量流动与物质循环;高密度的建筑与人口所带来的生活与生产废弃物也引起了水体的富营养化。这些当代的基塘景观虽然仍保留着部分原本的空间形态,但其中曾经高效的生态循环却已经不复存在。
上图为1969年佛山市顺德县基塘景观的卫星影像,其中斜线填充区域为碎片化后目前仍残存的基塘肌理;下图为2018年顺德县基塘景观的卫星影像。新的居住与工业用地将原有的基塘景观切割得愈加破碎。 © 田梦晓
基面退化与基塘比失衡
社会经济环境的变迁也使得基塘系统本身不断萎缩与退化——基塘种养结构发生了转变,出现“重养殖,轻种植”及“种养分离”等问题。例如在某些以塘鱼养殖为主业的基塘区,基面上原本的果树与桑树种植被改为粗放式蔬菜瓜果种植,降低了基塘系统的初级生产力;一些区域的种植基面被不断压缩、荒废以至消失。
更大的影响来自于基塘比的变化。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随着塘鱼养殖经济效益的提升,曾经拥有较高生态效益的“五基五水”或“四基六水”的基塘比被压缩为“两基八水”甚至“一基九水”。如果说20世纪60年代末卫星图中的鱼塘呈现出马赛克般的拼贴肌理,基围则是马赛克间宽阔的“镶边”;而现在,许多“镶边”已经萎缩成分割池塘塘埂的细线,几乎完全丧失了种植功能。
失衡的基塘比和萎缩的基面引发了一系列生态问题:一方面,狭窄的基围通常更容易坍塌,在发生暴雨或洪水时,由于土壤覆盖量减少,其抵抗雨水径流冲刷的能力也降低了。基面崩塌后造成的水土流失不但使塘底泥沙淤积增多、鱼塘变浅,还会导致水体富营养化;[7]另一方面,基面种植功能的衰退甚至消失、种植与养殖功能的分离,使基塘系统丧失了水土之间相互调控及自我净化的能力,在城市建设与工业生产带来的环境冲击面前变得愈加脆弱。
基塘系统的退化,从上到下依次为:位于鱼塘之间的菜地,失去种植功能、被改用作墓地的基面,以及萎缩成狭窄线形的塘基。
© 田梦晓
基塘肌理的标准化:从有机到几何
基塘景观有机的马赛克式肌理也发生了改变,越来越多形状不规则的基塘被整合成了人工痕迹明显的几何形。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第一次基塘整治行动将效益较差的基塘区“鱼塘规范化,禾田格子化,河渠系统化,水位标准化”,以利排灌。例如,顺德的西便塱在1975年的整治中平整了土地,重新排布了基塘,将鱼塘统一整修为规格化的长方形。[8]20世纪90年代末,为了提高经济效益、发展集约化养殖,部分残存的有机形态基塘肌理被进一步修整为标准化的方格网,有些地区还将塘岸与塘底进行了硬化。
1975年基塘整治前后顺德西便塱的鱼塘形态对比。 © 田梦晓
作为一种介乎于自然水环境与人工水环境之间的生态系统,曾经的基塘具有调节小气候、蓄洪防旱、补充地下水等多种生态功能,这种具有韧性的环境缓冲作用来自水土间的协作,而基塘整治过程中使用的水泥和其他硬化材料则将其人为地切断了。同时,较之原本有机形态的基塘系统,标准化基塘系统的边缘效应也更弱。
20世纪60年代的卫星影像展示了蜿蜒的河流与有机形态的基塘景观。2018年同一地区的卫星影像中,图中西侧区域的基塘已被整治为统一的网格状。 © 田梦晓
结语
通过上述观察与分析,可以总结出当代基塘景观的若干新特征,包括建筑聚落分散化、建成环境介入基塘水环境、基面萎缩、水土比例失衡以及基塘肌理几何化。即便许多基塘的形态与空间格局看似并未发生显著改变,但从生态功能的角度看,它们已经或即将失去以往那种可持续的韧性农业景观特性。另一方面,基塘景观通过被动转变与自我调节,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社会经济和城市建设的需求,并形成了自然与人工结合的新形态。尽管当代基塘景观愈加人工化,但与高度硬质化的城市空间相比仍具有生态调节的潜力,如何对其加以利用?面对仍在持续推进的城镇化进程,如何通过生态治理与修复手段,重新赋予当代基塘新的景观价值及环境效益,使其成为服务于城市空间的生态缓冲区?这些问题均有待进一步探索。
参考文献
[1] Ruddle, K., & Zhong, G. (1988). Integrated Agriculture — Aquaculture in South China: The Dike-Pond System of the Zhujiang Delta.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 Zhong, G. (1980). Mulberry-Dike-Fish-Pond on the Zhujiang Delta — A Complete Artificial Ecosystem of Land-Water Interaction. Acta Geographica Sinica, 35(3), 200-209.
[3] Guo, S. (2007). Mulberry Dike-Pond in Shunde. Beijing: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4] Zhong, G., Wang, Z., & Wu, H. (1993). Water-Land Interaction of Dike-Pond System. Beijing: Science Press.
[5] Nie, C., Luo, S., Zhang, J., Li, H., & Zhao, Y. (2003). The dike–pond system in the Pearl River Delta: Degradation following recent land use alterations and measures for their ecological restoration. Acta Geographica Sinica, 23(9), 1851-1860.
[6] Howard, C. W. (1925). Survey of the Silk Industry of South China. Hong Kong: Commercial Press. Retrieved from https://digitalrepository.trincoll.edu/cgi/viewcontent.cgi?article=1056&context=moore
[7] Yang, Y. (1995). Problems and Solutions to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Agricultural Ecology of the Dike-Pond System in the Pearl River Delta. Guangdong Agricultural Sciences, (5), 14-16.
[8] Editorial Group of Water Conservancy Records of Shunde County, Guangdong Province. (1990). Water Conservancy Records of Shunde County. Library of Th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Hong Kong, China.
参考引用 / Source:
Tian, M. (2019). Seeing from Above: Observation of Contemporary Dike-Pond Landscape. Landscape Architecture Frontiers, 7(4), 130-138. https://doi.org/10.15302/J-LAF-1-050004
编辑|王胤瑜 陆小璇
翻译|田梦晓 田乐
制作|吕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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