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伊丽莎白•布莱克玛：公园与人

伊丽莎白•布莱克玛：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历史系教授

　　
　　您和罗伊•罗森茨维格（RoyRosenzweig）先生是在怎样的机缘下合作撰写《公园与人：中央公园历史》（The Park and the People: AHistory of Central Park ）一书的？为什么会选择以纽约中央公园为例呢？

　　伊丽莎白•布莱克玛（以下简称布莱克玛）：罗伊•罗森茨维格和我开始踏上探寻中央公园历史的征程，源于我们为独立制片人理查德•布罗德曼（Richard Broadman）的电影纪录片脚本而进行的合作，布罗德曼以波士顿和其他美国城市的变迁为内容制作了一系列的电影。之前从未有一部关于公园的电影问世过，但罗伊和我决定继续我们已经开始的研究，并将其撰写成一本关于中央公园的书，它作为美国第一大人工风景化的公共公园，通过运用国家土地征用权得以创建。纽约州政府对那些土地所有者进行了赔偿，他们的土地被永久性地从私人房地产市场移除而用作公众康乐用途。中央公园区别于较早时期公共场所的城市广场之处即在于它的规模以及它田园式的审美。


 

《公园与人：中央公园的历史》封面

　　中央公园应该是大都市中心地带拥有大型绿地的最佳范例，其在城市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 您对这种重要性如何评价？

　　布莱克玛：建造中央公园的时候，曼哈顿上城区的人口还并不密集。建造这一全新的公共场所的行动得到了纽约市上层商人和银行家的支持，作为最大的纳税人，他们将承担其中的费用。他们想象，普通市民可以坐着自己的马车欣赏美景。另外，支持者中还包括曼哈顿上城区的地产业主，他们觉得公园能够提供休闲的场所，以吸引纽约人都来公园周边的新建住宅中安家落户。在建造公园之前，这块场地地形粗糙、高低不平，很难将之改建为网格状街道规划的街区，且建设成本高昂。公园的建造使得居住在这片区域内的很多贫困劳动人口流离失所。通过这一中心焦点的确立，公园的建造改变了曼哈顿上城区的景致格局。虽然建造公园是拥有地产的上层阶级提倡的想法，但是公园的支持者们还提出了比较民主的论调，他们认为公园能让所有纽约人受益，能够提升市民的生活质量。虽然在1853年，支持建造公园的人们不可能预见到纽约城市的扩张程度，但是之后不过30年，中央公园的的确确成为了曼哈顿居民的“中央地带”，吸引了许多喜欢逛公园的大众在此居住。今天，公园依旧吸引着来自整个纽约城的居民以及来到纽约的外地游客，将之作为一个主要的游览胜地。

　　通过阅读您的书，我们发现很多人都参与了中央公园的建造（比如商人、土地所有者、移民和非裔美国人、政治家、上层社会人士、艺术家、德国园丁、爱尔兰工人，以及工程师等）。这些人是如何融入到这个大项目中的？据您所知，在建造过程中面临的主要挑战是什么？

　　布莱克玛：因为中央公园是一个公共场所，关于设计和建造等方方面面的问题，不论是工程 资金如何到位，或是施工如何进行，都进行了政治层面的辩论，各派别都有各自的利益考虑。作为一项大规模的公共工程，建造公园对工人而言意味着工作的机会。而事实也证明了，施工历经十多年，多达15 000名劳工、能工巧匠和工程师参与到重塑景观的活动之中。这些工人在经济大萧条期间积极推进公园建造的开展，并不断地向政府施压，要求提供薪资待遇优厚的公园维护工作。而另一方面，居住在施工区域的爱尔兰裔、非裔和德裔的农民及工人则丧失了家园和生计。当选的市政府领导对于如何管理公园往往看法不一，专门负责公园的主管者不得不在公园允许的活动中权衡各方使用者的要求。例如，公园管理者起初禁止周日在公园里举办音乐会，因为周日是新教安息日。但是，星期天也是打工者们一周之内唯一能够进行休闲活动的时候，所以纽约的工人阶级要求市政府修改上述规定。我和罗伊一致认为，通过辩论、谈判等政治方式，公园变得更加民主，也更受欢迎。事实上，正是这样的政治方式支撑着公园管理的方方面面，使中央公园最终成为了“为大众服务”的公园。

　　中央公园在建成后为其附近的城区和一代代新的纽约人带来了怎么样的变化和影响？这些影响也在随着时间发生变化吗？

　　布莱克玛：中央公园成功地成为了“休闲设施”，并带动了开发商在公园东侧（第五大道）和西侧（中央公园西路）建起了高档公寓。这样，曼哈顿的居民区格局就确定了。

　　19世纪末，开发商还在公园北侧和东北侧为工人阶层建造了住宅（公寓楼），因此到20 世纪初，公园的游客量达到顶峰，公园周边的社区非常多元化，其中包括大量的移民，以及后来非洲移民家庭的迁入。公园增添了许多新的游乐设施，有运动场、冬季溜冰场（取代了池塘），并在20世纪50年代增设了一个游泳池，为周边的居民提供了便利。20世纪20年代开始，出于保护目的，公园禁止建造过多新的设施，以免破坏公园内由弗雷德里克•劳•奥姆斯特德和卡尔弗特•沃斯在最初的“田园计划”之中创建的田园风光。例如，将马车道改成汽车道、建造棒球场等等改变公园设计的过程都引来了许多争论。如今，一个名为“中央公园管理委员会”（成立于1980年）的一个私人—或者说是民间非政府组织的机构在管理着公园，维持公园优美的田园风光。

　　这本书出版已将近30年了，在回顾、评价中央公园时，您想补充些什么吗？

　　布莱克玛：罗伊•罗森茨维格已于3年前去世了，所以我们无法对这本书进行修订，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常常会思考一些问题。其一便是，我们该如何评价中央公园管理委员会的作用以及它所采用的公私层面的合作模式，这种合作模式已经在美国各地各种公共场所的设计和管理方面产生了巨大影响。这标志着一个决定性的转变，人们已经告别了由政府机构设计和管理公共场所的旧模式。我们或许还会谈论一些具有争议性的问题，这些问题经常出现，比如是否可以在公园举行游行示威的争论，以及诸如足球运动员想使用公园草坪这样的新群体诉求的争论。公园能够葆有活力，一定程度上要归功于思想多元的纽约市民。对于如何让公园这样的一个公共场所在审美层面和社会层面上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市民们各持己见。我和罗伊一致认为，争论公园这一公共场所的意义究竟何在，本身就体现了民主精神。我觉得我们应该考虑一下如何能够让这种争论持续下去。

　　如今，很难再在城市的中心地带建造一个如此大规模的公园。您对现今的城市公园体系规划有着怎样的看法？

　　布莱克玛：公园规划出现了剧烈的改变，尤其是在过去的30多年。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新公园，像高线公园，扩建后的、以曼哈顿的巴特里（Battery）为起点、一直向北延伸的哈得逊河公园（Hudson River Park）。这些公园并没有通过土地征用权占用大片土地，而是利用了城市里的狭长地带，建造人行通道和休闲设施。当然，它们不可避免地在田园风光方面有所局限，因为那需要依赖大片的草地，或者通过湖泊和植被产生远景。我认为，这些新的城市公园设计精彩，体现了公园设计的历史感以及对城市自身风光的高度敏锐，通过对比获得了平衡。对于大多数公共空间建造计划由私人机构提出的状况，我依然表示担心，因为我认为政府的职责之一即是通过设计和维护公共休闲场所保证大众健康和福利。但我高兴地看到纽约市民一直通过创意去想象如何建造公共场所。我希望这本书能够告诉我们不要担心会出现争议，因为其结果往往会更乐观、更持久，因为正是市民自己会非常在乎他们城市的基本特征。

　　
　　原文摘自《景观设计学》2012，（01），总21期：48-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