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院长俞孔坚:我爱这土地
俞孔坚其人:
中国第一个哈佛大学景观设计学博士,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的创始人、院长、教授、博导,北京土人景观与建筑规划设计研究院首席设计师。他同时也是建设部、青海省、北京市、苏州市等政府部门的专家顾问。
2008年9月22日清晨,在通往北京市长之家七层会场的楼道里,两位服务生的对话格外引人注意。
“听说今天来讲课的老师非常厉害,快收拾,咱们待会也一起去听吧。”
“我知道,就是上次那位被市长们围着要签名的俞老师,今天我一定要好好看看他!”
这位“俞老师”就是俞孔坚,作为中国景观设计领域的领军人物,他是人们眼中的“学术明星”,是各地官员“追捧”的对象,是媒体记者追逐的焦点,在业内颇受争议却又最受瞩目……这都是公认的,但在见他之前听到这样的对话,还是不禁让人感叹他的影响力已远超出了一个专业领域的范畴,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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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做的工作,不只要告诉这些决策者们什么是错的,更要告诉他们什么是对的。城市设计首先需要一个正确的价值观、道德观及审美观,我是在为我们的城市进行一次新的思想启蒙运动。”
走进会场,老师还没来,但“学生们”都已就座。这不是一群普通的学生,从他们每人座前立着的桌签中可以找到一个共同的称呼——乡(镇)党委书记,此次讲座是建设部为安徽省宣城市基层干部举办的城乡规划管理专题培训班。
8点整,俞孔坚迈着大步走进会场,个头挺拔,面容俊朗,装扮轻便,一股书生的儒雅之气从他身上自然流露。
“俞老师是中国第一个哈佛大学景观设计学博士,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的创始人、院长、教授、博导,北京土人景观与建筑规划设计研究院首席设计师,他同时也是北京市、青海省、苏州市等政府部门的专家顾问……”在主持人的介绍中,俞孔坚迅速完成了讲课前的所有准备工作。
《重归桃源:生态与人文城市的主张与实践》是俞孔坚讲课的题目。讲台上的他笑容可掬,气定神闲,从远古的人类如何择良土而居,敬天地而避灾害,进而讲到人与大自然该如何和谐发展,如何寻找生存空间的“生存艺术”。古老而充满哲理的中国景观设计历史被他描述得如诗篇般美丽:“我们曾经体验过,而且在当今的中国仍存在很多可以被称为’桃花源’的乡村。它们是数千年来先辈们与各种自然灾害较量后的经验产物。这些经验教导了我们的祖先如何构建并维持’桃花源’,正是这门’生存的艺术’,使得我们的景观不仅安全、丰产而且美丽。”
随即,他话锋一转,言辞犀利,拷问中国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严峻的环境问题:每年环境与生态破坏的代价是年GDP的7~20%,我们该如何应对由环境资源危机引发的生存挑战?城市中四处充斥着“异常景观”,它们在过往封建帝国的华丽与现代西方的纷繁复杂之间不知所措,这样的景观是否还能代表当代中国的文化身份?背离了能庇佑我们生活的信仰,粗暴地割断了人与土地的精神联系,这样的生存空间是否还能被称为精神家园?
“城市和景观的规划设计必须回归生存问题,寻找当代中国人的身份,重建我们的精神家园!”讲台上的俞孔坚开始激动起来。他提出要用“反规划”的途径构建城市生态基础设施,引导城市发展。他呼吁各地在发展中应回到土地,回到平常,回到真实的人地关系中,构建“寻常景观”、珍惜“足下文化与野草之美”,重建天地、人、神的和谐。
会场里鸦雀无声,只有俞孔坚的声音在回荡。以生存的名义重建城市,反映土地和人的真实关系,在这堂课上,俞孔坚深入浅出地将自己多年来苦心研究的关于土地、城市和景观的规划设计理论表达得淋漓尽致。
“重归生存的艺术,创造和谐城市,将土地与城市设计艺术与治国之道相结合,便是时代赋予各位的重任!”俞孔坚的话掷地有声,落在每一个听者的心上。
“开阔眼界,开拓思路!”安徽省宣城市旗阳镇副书记马忠详课后不禁感慨:“我们虽不直接参与规划设计,但在决策方面,急需要补充一些专业知识,听俞老师的课太受启发了。不是去简单地模仿别人,而应从本地实情出发,去构建更适合人生存、居住的城市和环境。”
讲座结束后,记者跟随俞孔坚回到他在中关村北大科技园的办公室。俞孔坚告诉记者,他曾与多位市长交流过,感觉他们是那么迫切地想通过城市景观来建立政绩。“其实真正的政绩不在于为当地建了什么,而在于给当地留下了些什么,这才是后人真正要纪念的。”
“我所做的工作,不只要告诉这些决策者们什么是错的,更要告诉他们什么是对的。城市设计首先需要一个正确的价值观、道德观及审美观,我是在为我们的城市进行一次新的思想启蒙运动。”说这话的俞孔坚依然温文尔雅,却让人感受到了一种底气十足的自信。
一次新的思想启蒙运动?他所做的确是如此。回国11年,他几乎走遍了中国大大小小的城市,从给部长讲课,到去全国的市长班巡讲,再到现在被大部分县长、镇长、乡长尊称为“俞老师”。他所写的《城市景观之路——与市长们交流》一书,从2003年第一次印刷至今,已重印十几次,中国的城市建设管理者与决策者们几乎人手一册。俞孔坚成功地向他们传播了自己的生态与人文城市建设理念。
“现在不少城市的城市规划干部每换一任,就请俞老师过去给干部们讲课,再派一批干部到北大景观学院来培训10天,用他们的话说是先保证接受北大的思想,再来执行具体的项目。”俞孔坚事业上的伙伴、北大景观设计学研究院副院长李迪华告诉记者。
“很令人感动。”俞孔坚的目光停留在他办公室那张近两米长的会客桌上,上面还留存着之前客人们用过的未来得及收拾的功夫茶杯,“经常会有各地的市长、局长们来我这里,没有任何官架子,大家就是坐下来讨论问题,这一点真的很让我感动。”
像是为了印证俞孔坚的话,采访间隙,浙江省台州市建设规划局局长程进一行来拜访俞孔坚,“晚上8点的飞机离京,走之前我们一定要来俞老师这儿坐坐。每来一次,我们都接受一次新思想的洗礼。”
“敢于创新,善于传承。”临走前,程进给俞孔坚做这样的评价。
陕西省一位领导曾如此评价他——“俞孔坚给中国的规划设计,带来了新鲜空气。我们现在面临着太多的问题,需要新的思想、新的思路去解决这些问题。是俞老师让我们明白,任何问题的解决方案,一定是建立在对自然、对人关怀的基础之上,一定是建立在源于中国这方土地,满足当代人需要的基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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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在祖国南南北北的城市乡村,于风雨兼程花开花落中书写河流山川,这种感觉让我热血沸腾,我因此而不愿停下脚步,因而也没有了黑夜与白天、酷暑与严寒。曾经有很多个瞬间我甚至疑惑于自己的沉醉,但我知道一切都有原因,一切都有源头。”
“我关于中国土地、城市与环境危机的认识,和对生态与人文城市理想的追求都是可以被证明的。通过整个国际城市发展经验和教训来证明;通过世界各国城市规划和建设理论的发展历史来证明;通过’土人’一个个成功的案例来证明。”
“土人”的全称是北京土人景观与建筑规划设计研究院。1998年,俞孔坚在他回国的第二年创办了这家公司,作为一个提供土地、城市、建筑与景观规划设计服务的实体,俞孔坚在一边教书一边做理论研究的同时,也一边用他“土人”首席设计师的身份实践着他的“土人”理念——重建人与土地之间的和谐关系。
“土人”的第一个项目是将广东中山粤中造船厂改建成公园。俞孔坚接到这个项目时,船厂已经以60万元的价格卖给了拆迁商,准备通过卖锈蚀的机器和破铜烂铁,获得利润。
当俞孔坚来到这个老船厂考察时,空中悬挂的电线,地上堆砌的“破铜烂铁”、砖头瓦片,断墙上留存的红色标语、毛主席画像,还有那精致的木结构车间、铁轨、灯塔……都让他激动不已:“在这片荒芜的厂区我听见时间在倾诉,这个场景本身就是一个令人震撼的故事、一段记忆。”
他找到当地的领导满怀深情地说:“难道50年风雨运动的经历,几千位在岗和退休工人的精神寄托,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历史记忆,只值60万元人民币吗?它们是无价的!”随即,他提出了主要设计思路:以造船厂为主题,保留部分机械设备及厂棚,把一些齿轮、机器甚至铆钉作为道具,四周种上野草,建立一个工业主题公园,唤起人们对英雄主义年代的追忆。当地的领导被感动了,随后花了150万元与拆迁商解除了合约,赎回了这个被称为“只有烂铜烂铁”的工厂,登记并封存了废旧的机器,测量并保留了重要的厂房和船坞。
两年后,被他改建成的中山岐江公园以一个历史符号的面貌出现在世人眼前:这里没有围墙,游人可以从任何一个方位走进这个刻着工业时代印记的地方;这里没有弯曲的小径,四通八达的直线路网不仅给穿行于此的人们带来了方便,也让人感受到了现代城市的明快节奏。而那些残留着锈蚀的船坞、退役的老船、高大的龙门吊和沉重的机床,都成为唤醒当地人们过往记忆的符号……俞孔坚用“足下文化和野草之美”的价值观,向人们展示了景观设计师如何设计一个集历史文化、日常活动、审美启智、环境教育于一体的公共场所的全过程。更重要的是,这个公园为当地的普通大众,尤其是因船厂搬迁而失去工作、失去归属
感的人们重新建立起了一个精神家园。
2002年,中山岐江公园获得了景观设计领域国际最高奖项之一的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A S L A )荣誉奖,这是中国人和中国的项目第一次获此殊荣。这个项目被描述为:追求时间的美、工业的美、野草的美、落差错愕的美;珍惜足下的文化,平常的文化,曾经被忽视而将逝去的文化。而且,中山岐江公园案例还被编入我国苏教版的中学教材中。
从中山岐江公园开始,俞孔坚带着他的“土人”团队,更加频繁地奔走于祖国的大地山川、城镇乡野之间,为迅速发展的神州大地把脉、修护和建设。他的“土人”理念也开始在更大范围内得到承认。2002~2007年,“土人”连续5年荣获了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A S L A )的5个荣誉奖,创造了国际景观设计界的“神话”。
在沈阳建筑大学,俞孔坚把校园设计成“丰产的稻田”。同时,他还强调了景观的动态过程,把中国农业生产过程完整地、活生生地再现于当代城市的校园中。春天的播种,秋天的收割,收割后留在田地里的稻禾斑块、稻茬以及晾晒在田间地头的稻穗垛子,都成为他的设计内容,中国的“耕读”传统在这里被赋予了全新的内容。如今,沈阳建筑大学每年都要举办插秧节和收割节,将收获的大米作为礼品送给来访贵宾。袁隆平院士为之题词曰:“校园飘稻香,育米如育人。”
在浙江台州,他通过“反规划”的途径,用多尺度的生态基础设施保护了城市中生境的多样性、文化的归属和认同,并用这一生态基础设施,来框限和引导未来台州市发展的空间形态格局。在这个基于生态基础设施的城市里,你可以看到小鸟、小松鼠在市中心玩耍的场面,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在这里得到了最生动地彰显。
在浙江黄岩永宁公园,他用一个“漂浮的花园”讲述了如何与洪水为友的生态防洪理念。在长达两公里的永宁江水岸,他砸掉了水泥护堤并大量应用芒草、菖莆等乡土物种进行河堤的防护坡改造,这个生态防护坡不仅能满足防洪、雨洪改造利用以及生物链保持等功能的需要,同时也成为黄岩人民休闲的好去处。
在秦皇岛汤河公园,他用一条“绿阴里的红飘带”——一条顺着汤河河流廊道而建的红色玻璃钢“长凳”,在完全保留原有河流生态廊道的绿色基底的同时,用最节约的方式,把城乡结合部一处河岸变成了美丽的城市休憩地。这个项目不仅被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授予2007年年度设计奖,还被国际权威旅游杂志康德纳特斯《旅行家》评为2007年世界新七大建筑奇迹之一。
“我们的这几个项目每一个都强调了绿色、生态、人文,它们都是白话的、寻常的景观,但又都体现了时代的、中国的特色。”俞孔坚这样解释他连续获奖的原因:“土地、河流都是有生命的,首先要维持它们的生命,再获取人的需要,以此来建设我们的城市。正是秉持着这一思路,我们才能将可持续的生态景观、农业景观大规模地在城市中实现,这在国际上是被大力倡导但又往往都是难以实现的,这或许也是我们的作品连续打动ASLA评委的原因。”
至今,俞孔坚带领他的“土人”团队已经先后参与了百余项大的规划设计项目,获得了10多项国际和全国性奖项。多年来,俞孔坚在教学、著书、译作、四处奔走宣讲的同时,也将他对天地人神的敬仰、爱护之情,融进自身的理念、知识和经验之中,透过一个个作品改变、维护着中国这片他深爱的土地。
“穿行在祖国南南北北的城市乡村,于风雨兼程花开花落中书写河流山川,这种感觉让我热血沸腾,我因此而不愿停下脚步,因而也没有了黑夜与白天、酷暑与严寒。曾经有很多个瞬间我甚至疑惑于自己的沉醉,但我知道一切都有原因,一切都有源头。”俞孔坚在为2002年第1版的《土人景观设计作品选集》作序时,动情地写下了这段文字。
“这是一种追求,比个人事业更重要。是为中国的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所面临的复杂的、来自自然、来自社会本身的方方面面的问题,寻找一种解决的方案。我们把它变成一种事业,一种实现我们追求的手段,但对我们而言更重要的是背后支持我们的动力,那就是我们对这块土地的最深沉的爱!”与俞孔坚共事多年的李迪华副院长吐露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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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他也的确在用一种大地行走者和行吟者的姿态,将他对土地无法形容的热爱和眷恋凝练成这样一行“诗句”:认识人性、阅读大地、体验生活、聆听故事,而这也正是他所有设计灵感的来源。
“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满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多年来,在俞孔坚为中国这块土地奔走呐喊、勤奋耕耘的同时,艾青的名句也被他反复地吟诵着。
曾采访过俞孔坚的《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牛建宏说:“在这个世界上,诗人有许多,但真正的诗人却很少。在我看来,真正的诗人有两种,一种是从生命的困境出发,在痛苦的思索中寻找理想的光芒,从而刻写出一篇篇的传世经典;另外一种诗人,是从生存的真实着眼,面对荒谬或无知,发出一种出自良知的呼唤和呐喊,他们不一定写出优美华彩的文章,但他们以一种姿态、一种行为,成就一个诗人的形象。俞孔坚无疑是属于后一种。”
这已经不是俞孔坚第一次被媒体冠以“诗人”的称谓了。多年来,他也的确在用一种大地行走者和行吟者的姿态,将他对土地无法形容的热爱和眷恋凝练成这样一行“诗句”:认识人性、阅读大地、体验生活、聆听故事,而这也正是他所有设计灵感的来源。
“大自然的风、水、雨、雪,植物的繁殖和动物的运动等等,都刻写在大地上,大地会告诉你什么格局和形式是安全和健康的。同时,大地景观是一部人文的书。大地上的足迹和道路,大地上的纹理和名字,都讲述着关于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爱和恨,讲述着人类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的故事。阅读大地、体验生活、聆听故事,是认识自然的过程,而最终则是为了更好地认识人类本身。”
1999年,俞孔坚受邀在河北邯郸做一个文化广场的项目。因找不到设计灵感,他和助手半夜把宾馆的被子搬到赵王台的废墟上露宿了一晚,只为感受大地的灵魂。第二天凌晨5点,他就起来沿着赵武灵王的古城遗址去阅读这方土地。脚下有着三千年历史的土路,远处一望无际的粟垄,早晨起来耕作的农民,都给了他设计灵感。“我的脑海里立刻跳出了两句诗:一万年粟垄连天,三千载古道成河。后来我们的设计就是在这两句诗上做的文章。”为了表现一万年粟垄连天的意境,他用大片的茅草代替人工草坪用作广场绿化,中间纵横交错着行人通行的白色石板路,一直延伸到高处的台地上。“绿色粟垄式的乡土禾草随季节而变化,表现出生命的顽强和生生不息,延伸很远的白色石板路体现了历史的久远。”但是这个方案没有被接受,俞孔坚几乎是含着泪在跟对方争辩。
在设计西藏昌都中路步行街时,为了寻找最能体现西藏文化特色的设计语言,俞孔坚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去青藏高原采风。当他看到藏民们最原始的生活场景时,不禁潸然泪下:“不是因为他们的贫穷让我落泪,而是我有一种强烈的感受,我们远古时代的祖先可能也是这样坐在洞穴里,没有衣服穿,这种远古的感觉后来成了我设计中的灵感来源。”俞孔坚最后选择了青藏高原特有的颜色——藏红色,作为主色调。设计出来后,当地的人们都很吃惊,因为光是从色调来看,就知道是西藏的建筑。“只有在设计中融入故事,别人在看到景观时,才能读出故事,才可能唤起他童年的记忆或某段经历后的体验,这样的设计才能真正感动人。”
“设计者要学会聆听未来场所使用者讲述关于足下土地的故事,并由此而感悟出一种地方精神。那是一种源于当地的自然过程及人文过程的内在力量,是设计形式背后的动力和原因,也是设计所应表达和体现的场所的本质属性。这样的设计才是属于当地人的,属于当地生活的,当然也是属于当地自然与历史过程的。”俞孔坚在教导学生时,除了传授专业知识,他更注重培养年轻人对土地的情感:“我强调三个原则。设计尊重自然,使人在谋求自我利益的同时,保护自然过程和格局的完整性;设计尊重人,包括作为一个生物人的需要和作为文化人的需要;设计尊重神,关怀人类的精神需求,关怀个人、家庭和社会群体与土地的精神联系和寄托。”
“俞博士教给我们的是一种做事的方法,这个很重要。他将他所说的东西全都做了出来,并用他亲身的实践教会我们怎么做。”龙翔,“土人”设计六所所长,他告诉记者:“俞博士只要进入自然就是一种完全忘我的状态,走路速度非常快,人也是异常的兴奋,我们常常跟着他四处’钻’。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北京四季青桥附近考察场地,博士带着我们就往一两米多高的乱草丛里钻,在草丛的最里面居然发现很大一片牛眼菊,在北京的闹市区发现这样的景观很让人震撼。大家围着观察,讨论它们为什么会长在这里?要怎么利用?怎么完善?’土人’一直坚持对场地要有更多的了解,绝不会浪费任何场地的资源。”
“尽管上大学时学习了一些景观设计基础,并且工作后做了一些实际项目。但对我而言,真正的景观设计生涯开始于30岁,从’土人’景观开始,我明确了一个现代景观设计师应该如何设计:每一个场地都有它的历史(神);每一个场地都有它的味道(人);每一个场地都是所在空间的有机组成部分(自然)。一个设计师不要去’设计’,而是去聆听、品味、搜索……”曾经在“土人”工作的设计师韩毅,在其《三十而白纸》的随笔中如是写到。
11年,人们从倾听俞孔坚对土地那番恳切的讲述,到逐步认同他对中国未来城市发展的设想。在奔赴理想的途中,他对土地执着的深情感召着越来越多的志同道合者,一同书写着重建现代城市桃花源的壮丽诗篇。
采访结束后,记者在北大景观设计学研究院会议室的一幅照片前不禁驻足,那是一群年轻人在野外的合照,照片中他们面带着自信的微笑,青春洋溢,朝气蓬勃。在照片的上方,是几行醒目的诗句:
“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连同俞孔坚在他的书中及各种演讲中最喜欢吟诵的那两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这首诗完整了,它的名字叫《我爱这土地》。
采访札记
大地的描绘者
◆周文颖
我带着很多问题奔赴这场与俞孔坚的对话。但最后,我们的谈话,没有采访提纲。
当我近距 离地接触他,聆听他的思想,感受他的为人时,我发现,在这个人身上,需要我去感悟的比需要去证实的更多。
那个下午,从人生经历到设计作品,他娓娓道来。我仿佛看见一幅画卷在我面前徐徐展开,而他就是那高明的画师,用想像力和洞察力发现环境中每一样物质存在的目的和价值,再用一种让环境使用者能够享受其中的“语言”确切地表达出来。用笔遒劲洗练,技法灵活多变,外人眼中融贯中西,通释古今的匠心独运,对他而言不过是情溢笔端的自然挥洒。
重点是“情”——源自于童年放牛时就对美好乡土无尽热爱的“土人”之情,他曾在不同场合不同作品中热烈地表达过这种情感。我跟他坦言,就在来之前我仍无法相信一段童年记忆怎能成为他一生追求的动力和源泉。他笑而未答,或许他清楚,此时的我已然明了,他的那些深情言语和文字绝非是文过饰非的矫揉造作,那是用怎样华丽生动的词汇都不足以表达的一片赤子之心。
一腔热爱,一生追求。所以,无论是江南田间放牛的少年,还是徜徉在哈佛校园的学子,亦或是如今执教于课堂、俯首于图纸前的教授;无论是创业初期饱受非议,还是现在功成名就众人追捧,他都能在浮华喧嚣中脚踏实地潜行于世,未失根本。
结束采访后,我的脑海中始终浮现着一幅还未完全展开的画卷。我相信,那随后即将看到的,是俞孔坚和他的同伴们正在不断描绘的,祖国大地上秀美千年的壮丽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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