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登琨艳 谈工业遗产
登琨艳
台湾建筑师,1985年成立个人设计工作室,1998年正式成立上海大样建筑设计工作室,2004年因"工业建筑保护再生"苏州河项目,获联合国该年度"文化遗产保护奖"。
USD: 您怎样看待上海(尤其是黄浦江畔)工业遗产的价值所在?作为非大陆本土的台湾设计师,您又是如何在实践中推进旧工业建筑的保护工作的?
登琨艳:20世纪的20、30年代,上海繁荣盛极的工业经济为上海创造了远东最大的大型工业建筑群落。历史进程向前推移,今天这些沿着黄浦江畔绵延15公里的旧工业建筑,似乎应该可以称作是上海这座大城市文明见证与记忆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环境空间图腾;特别是今天还保留得如此完整,堪称是世界绝无仅有的大规模区域封闭性街廓城建历史景观。
改革开放后,随着都市的急速再发展,这片老工业建筑群落已经被新的城市版图包裹成为市中心区了。我们庆幸的是它却意外的完整无缺的保留下来,个人认为它是上海极其重要的环境文化财富,其相对价值应该不亚于大家熟悉的外滩老金融建筑与市中心区的老洋房,甚且以其规模与地理环境的特殊性,个人认为它是当今绝无仅有的世界级的城建人文景观,我们期望政府应该重视并且保护它。
我因为向来就认为任何事情仅用说的,或发表文章向政府提建议,是不切实际的,并且不会有用的;尤其是在国家如此如火如荼建设发展的时代,想要建议政府来保护如此大规模的非保护性古迹建筑环境,光用说是不太可能的。有很多有见识的专家学者也常常说很多话、做很多旧城与旧建筑保护建议,但都缓止不了建设的推土机。所以我的办法就是依靠个人有限的财力与专业的能力。因此,在苏州河仓库建筑群落的保护得以被政府接受之后,我就玩心大发的想要推动黄浦江畔老工业建筑保护工作的乌托邦任务。从1999年开始,我就挨家挨户从我居住的苏州河口外白渡桥的北外滩一路敲门,拜托人家把不再使用的闲置工厂或仓库租赁给我改造使用;从区书记到区领导到军方干部,不知看过多少工厂,见过多少人,谈过都少次,吃闭门羹是小事,有时候还受点委屈,但是从来没有放弃自己专业的信仰与坚持,有的谈完合约还因为各种原因而不能执行。今天想来,如果把那些经历过的故事记录写一本小说,一定很感人。
USD: 在亚太设计中心这个项目之前,您在上海花了很长时间寻找机会尝试“工业建筑的保护与再生”,是怎样的信念和梦想支撑您去一次次地敲开濒临拆迁的旧厂区的大门?如此漫长的时间,其间的艰辛,这些对后来的设计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登琨艳:解放前,杨浦区是上海这座城市的工业重镇,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与变迁,杨浦区老工厂没落了,跟不上新时代了,原有厂房单位的业主或者是政府,开始为了求生存与发展,卖地的卖地,改建的改建。所幸因为该地区发展比较缓慢的关系,视野开阔的黄浦江畔的这些20世纪20、30年代工业最灿烂时期建造的老厂房有相当一大部分都还算保留完整,只是年久失修没有维护而已。
我个人对祖先留下来的老旧建筑的尊重与爱护,一直很在意,并且把它当作自己工作的领域,所以我在苏州河畔老仓库群落的保护与发展的诉求获得上海政府与全中国的重视,并且引起世界性的关注与掌声之后,我已经早早下定决心,着手寻找与洽谈老工厂厂房保护与再利用二合一目的的可能性,并且作为自己下一阶段的人生志业。经过两年几乎踏遍并谈遍黄浦江边北面沿岸所有老工厂的努力,如同当年对苏州河畔仓库群落的呼吁保护过程,我终于成功的说服上海电站辅机厂,让我想象与计划的属于这个城市的亚太设计产业文化中心,正式落脚在上海这座城市的黄浦江岸边。要不是我从来就有那顽童般喜欢幻想筑梦的热火毅力,我真的快要放弃了。
基于老建筑的保护再利用与亚太设计中心的两个个人理想,我想要再度努力异想天开的去筑梦与实现;就像6年前,上海朋友说我对于苏州河的老仓库保护与再利用是乌托帮的梦想一样。我从来自已为目标鹰准,决定之后,我会不惜代价,不顾荆剌,勇往直前的去执行。
USD: 对待旧工业建筑的保护与再生,以您在黄浦江畔的实践为例,采取了怎样的思路与策略?
登琨艳:有这么几方面:
调查纪录
或许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的关系,这么大的工厂,竟没有保留任何原始建筑图纸资料。当然,我只有自己重新测量了,影像纪录除了我们自己拍摄之外,还很慎重的请专业空间摄影的朋友帮忙纪录。我一直相信这个工厂的保护再利用的实际执行案例如果能够顺利完成,除对于我个人一生的专业工作外,社会工作也是会很有价值的。所以原始数据的建立,是我动手前的必需工作,我也相信将所有的老数据弄清楚,将成为留给下一个使用与管理者或者爱好者的研究数据,因为这些工业建筑会成为上海重要的建筑遗产。
规划设计
虽然我的职业是专业的规划设计师,但是对于这样已经成型八十几年的旧工业建筑,我除了尊重还是尊重,我不敢对它动太大手脚;一则因为这是租来的厂房,一则因为个人是为推动保护工作而来,再则我也必须考虑未来被邀请来一起共同使用这些老厂房空间的使用者。所以我所谓的规划,就只能很严谨却又很模糊,依照我对这样的老厂房再利用的梦想,做了理想规划,但却是不能实行的;因为我一直认为必须找到真正的使用者,明确了功能,所做的规划与设计才会合理,也不至于造成二次施工的浪费。我向来认为建筑的功能没有绝对性,好的设计,功能与空间是可以互换互补的。
原相封冻
房东交房给我们的时候,现场工业设备痕迹已经被变动与破坏了,这是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事,但是建筑空间都还大致保留完整。我认为这样的建筑环境与空间的记忆在今天上海这座疯狂大建设的城市是非常珍贵的,纪录了太多历史文明的痕迹,以今天的条件,在这样的市中心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建造它,所以让这座美丽的城市能够多留存一点它祖先的记忆,我决定采取原相封冻法,将珍贵和有趣的痕迹原相原样不处理的保留下来,完全不动手,我认为那是最好的设计,那是时间的设计,那是历史的设计,我有能力让它在现代人的眼里看上去很美,使用起来也很欢喜。我认为这也是建筑工作者应该做得到的可持续发展的建筑与文化环保责任,这是我对旧工业建筑保护与再利用的总体思考主轴。
记忆再生
之所以要来推动这个即将被遗弃的老工业建筑群落,就是因为坚信它是20世纪上海城市辉煌记忆的见证与工业文明遗产,所以认为尽可能留下它美丽或者被人认为不很美丽的有形具象的记忆载体,是我秉持的“再利用”的信仰。我一直相信那些前人经手过而留下来的历史痕迹,都是这个工厂、这座城市、乃至中国历史的一部分,在我手上我不认为我有权利将它抹去,并且有能力将它保护好,让它在我们这代人的眼前再度绽放光彩,我们也有责任将它留给子孙。所以厂里20世纪90年代以前任何具象痕迹,我尽可能做到原地保留,不得已因为现代使用功能需要改变,我也都努力做到乾坤大挪移式的变换位置的再利用,为了新的功能需求和不足的部分,我就在城里寻找购买正在被拆除的老建筑的旧材料,拿来组装重新再利用。当然设计的手法,就只得因为是我自己的设计而不得不留下我的设计凿痕了,而这也恰恰是我要来介入这件不可能的梦想的一点点专业私心与小小的欢乐。
USD: 以亚太设计中心为例,曾经辉煌而今废弃的工业建筑给设计带来了怎样的灵感?
登琨艳: 始建于1921年的上海电站辅机厂,当初是美国GE电子在亚洲投资最大的电子工厂,1930年代,日本占领上海时期,还曾经把这里当作是他们的兵工厂,现在这里是中国最重要的发电动力辅助设备的电机厂。拥有长达400米的香樟林荫大道,并且坐拥200米长的黄浦江岸,因此被政府评为上海园林工厂的第一名,是一座绿化极好的园林式工厂。
主体空间长58米,宽20米,高15米,以及附属空间合计3 800平方米,可以同时容纳2 000人的视听演讲,也可以作为有1 200个餐桌椅座位的T形舞台或服装展演等大型活动场所。1921年美国GE电子公司建造的工厂厂房,长200米,宽15米半,高14米,其间没有任何柱子或隔间,末端直抵黄浦江岸,并有附属码头,曾经是一座货轮可以直接开进来装卸货物的船坞式工厂,未来经过创意的灵手,可以想象它会变成什么样的凤凰空间。
因为工厂建筑的不同需求,与不同年代工厂功能性质的改变,次第建造的大小型态不同的建筑与空间,是我们这些向来就喜欢变化求异的创意设计人的最爱,相信我们能赋予更有趣的新意,让它们重新新生,并且再度灿烂。
今天的上海人已经觉醒,知道浩瀚广阔黄浦江沿岸空间视觉的价值,是昂贵密集的沉闷都市空间无法取代的,所以,在这200米长的江岸,当然会有梦想游戏空间。
浓绿可遮天的林荫大道与休闲园林广场院落,从来就是都市人的梦想,这里不但不缺,还多到获选为市政奖励的最佳园林工厂,将来寓工作会展商务于休闲园林的环境场域,是我们这群创意人垂手可得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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