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清理越战遗留下来的战遗毒物?如何看待战后景观!
越南战争发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1955年至1975年间,战争主要分布在越南(主战场)、老挝、柬埔寨。据报道,2019年4月20日开始美国着手清理越南边和空军基地的橙剂残留物。边和空军基地地处胡志明市东部,美军于越南战争期间以其为空军基地,存放了大量橙剂。合成橙剂的过程中会产生具有严重毒性的二恶英。这种物质在自然环境中难以分解,可导致人类罹患癌症、肢体残缺、残疾等后果。
越战期间,美国为了让越共游击队失去山林掩护,向越南南部森林喷洒了共达 8000 万公升的橙剂。越战结束前,美军只在边和空军基地做了有限的清理,遗留下的有毒物质渗入当地居民的生存环境。橙剂中的二恶英可通过土壤等进入食物链,据估算约有 480 万越南人接触了这种化学物质,导致许多新生儿先天缺陷,至今危害越南人民的健康。
参与了喷洒作业的美国军人也成了橙剂受害者。这些接触了橙剂的美国老兵,自 1978 年开始以集体诉讼的方式,向生产橙剂的孟山都、陶氏化学等企业追讨责任。美国国会 1991 年通过《橙剂法》(Agent Orange Act),要求有关医疗系统要照顾受害官兵。20 多年后,越南民众也诉诸法律行动。尽管如此,美国始终只愿赔偿本国老兵。2004 年 1 月,“越南落叶剂受害者协会”前往纽约东区联邦法院提告设计生产的美国大企业,诉讼前后三次被驳回。2019 年 4 月 16 日,一越南将领向美国法院发出公开信,要求重新审理橙剂受害者的起诉案件。
2012 年,在越南政府多年的要求之后,美国才决定参与岘港机场橙剂清理。岘港机场是越南二恶英污染最严重的地点之一,土壤二恶英含量是可容许标准的400倍。这项工程耗资 1.1 亿美元,在 2018 年 11 月才宣告完成。如今,两国官方要继续清除橙剂给当地环境造成的影响。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的一份声明显示,边和的土壤和沉积物被超过 50万 立方米的二恶英污染,比岘港还多四倍。据悉,边和市的橙剂清理工作将持续 10 年之久,总花费将达到 1.83 亿美元。
△ 参与开幕仪式的美国议员,过去的敌人如今携手合作
越战时期,除了对越南使用橙剂,污染了大面积土壤外,在老挝投放了大量的未扔炸弹。据不完全统计,现在的老挝,每年大概有几百人因为去搜寻这些未爆炸的炸弹而死亡,在死亡的人数之中,有将近一半的是儿童。虽然世界各地各国及机构人员都在帮老挝境内排查炸弹,但是按照如今的排查速度,需要花费3600年的时间。
2012年,哈佛大学设计学院景观专业学生陆小璇在毕业设计中以题目为《炸弹、树木和黄金》针对老挝的这一现场做了研究及设计。以下是陆小璇针对她的毕设在一席的演讲。
大家好,我今天想分享我在2012年的一段经历,这段经历与我研究生时期的毕业设计相关。那个时候,我是哈佛大学设计学院景观专业的一名学生,我的毕业设计的题目是《炸弹、树木和黄金》。很多人都会问我,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题目?
记得在开学的第一天,老师让每个人在一分钟之内,说出自己毕业设计要做的题目和选择的场地,这时我想到曾经在2009年看过一场摄影展,摄影展上展出的是一位柬埔寨摄影家所记录的老挝在四十年前的越战中所留下的弹坑,在今天散布在景观之中的景象,这种在平静背景之下战争的痕迹,给我留下非常深的印象。所以我当时在课堂上说,我要做战后景观。其实那个时候我对战争、武器、死亡,一无所知。我从没想到当时为了回答老师问题所做的这个决定,在之后一年给我展开,让我从未见过的一片世界。
我开始查阅各种文献资料,其中在MIT所出版的场所(places)杂志中,我看到一篇文章,它叫做《弹坑鱼塘》,记录了源于越战时期一种独特的景观现象:老挝、越南和柬埔寨的人们,由于他们的农田中遍布未爆炸的炸弹,所以他们开始巧妙地把那些坑塘变成捕鱼的池塘,成为他们食物的来源。所以当时战争所留下的这种痕迹,从死亡的象征变成了生存的象征,从悲伤的象征变成了谋生的象征。未爆炸炸弹的英文缩写是UXO(Unexploded Ordnance),我开始好奇,美国究竟在越战在这些地区投下了多少炸弹,其中又有多少炸弹至今仍未引爆?
在研究中我发现,在越战期间,从64年到73年,美国在老挝投放了58万次的空袭,投下2.7亿枚的炸弹,其中有三分之一的炸弹至今仍未引爆,原因是美国当时规定,空军飞机在返回到基地之前,它的弹药箱内不能存放任何炸药。因此老挝非常不幸地成为美国投放未扔炸弹的一个垃圾场。这场战争一直到2000年,才由当时美国的总统克林顿解密,因此也被称为秘密战争。至今老挝的农田中,仍有50%受到未爆炸炸弹的影响。
当地人们为了生存,开始遍地搜寻这些未爆炸的炸弹,人们通过找到这些炸弹,把他们卖给回收金属的人,而获得一定的钱财。现在的老挝,每年大概有几百人因为去搜寻炸弹而死亡,在死亡的人数之中,有将近一半的是儿童。在过去的20年间,世界各国的援助组织,开始帮助老挝排查境内的炸弹。但是炸弹排查是费时又费力的工作,按照现在的排查速度,要清除老挝全境的炸弹,需要3600年的时间。对我来说,这场战争,不仅是针对敌人的战争,更是针对人、针对人的生存环境的战争。战争期间,老挝境内有5亿立方码的土壤被炸飞,美国在老挝留下了400余万枚的弹坑。
下面两张照片来自美国空军,左边的这张照片展示的是轰炸前的森林植被状况,右边是进行空袭后的破坏情况。战争是人类对于景观造成最严重影响的行为之一,战争的影响体现在,强大的能量以及基础设施的破坏,战后的景观则体现在严重的污染,和未爆炸的炸弹以及混乱的经济状况。随着研究的进一步深入,我开始有更多的疑问出现在脑海之中。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去联系美国空军。我给他们提出了一系列在我脑海中无法解决的疑问,但是很显然他们对我过分的好奇心并不欣赏。于是我只能另寻他径,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一部纪录片,叫做《炸弹收获》(Bomb Harvest)。
这个纪录片记录的是人道救援组织MAG,在老挝过去十年中所进行的炸弹排除过程。其中这个纪录片的主人公叫做Lath Stevens,他是一位澳大利亚人,当时他是MAG驻老挝的炸弹排除专家。于是我很感谢Facebook,通过Facebook 我把他加为好友,然后开始用一系列关于炸弹的问题空袭他。在他的指导下,我开始大量阅读有关战争和武器的文献。我需要知道一枚炸弹爆炸的机制,需要知道一个炸弹所形成弹坑的大小;我需要知道埋藏在地下的炸弹,到底埋在土壤下有多么深;我需要知道排除炸弹所需要的器械、时间和资金。
只有知道这些,我才能知道战争对景观的影响,我才能够基于这些知识来进行土壤重新构建的一个思考。在那个时候我一直处在非常矛盾的状况下,我时常面对着这种景象觉得自己非常渺小,而时常我又为自己脑海中所出现的一些景象感到激动。我印象中有一次,我和我的导师在兴高采烈地描述,我认为应该如何建立一套安全的步行系统,连接现有的生产景观和弹坑鱼塘。我的老师对我说,你在学校冥思苦想的这些想法必然也有它的价值,但是与生活在那片土地上,在战争之后四十年的当地人所积累的智慧相比,则显得微不足道,因为他们的智慧是关于生存的智慧。我的老师说,你明天就去老挝吧,你要从湄公河的北端一路走到南端,你要去看真实的生存的智慧。于是,在哈佛大学Penny White研究基金的支持下,我来到了老挝。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做了大量的文献资料的查找,可是等我站到这片土地之上,对我的震撼能够改变我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
我印象中赖斯曾跟我说过,他说,从技术尺度上,我从未见过如此的战后景观,我见过那些巨大的地雷区,我见过阿富汗地雷区可怖的景象,但是我从未见过一个社会,战争的影响渗透在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当我来到老挝这片土地上,是2012年的1月1日。在新年的那天我沿着湄公河走,这时我看到河畔边停着几艘船,我仔细地看,我发现这些船是用弹壳所做成的。
在老挝的那一段时间,我能发现各种各样用弹壳所做成的器具,不光有船,有建筑、有篱笆、有养花的容器、有喂猪的容器,这个时候我才深深地感受到赖斯和我说过的,他说战争渗透在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
我给大家分享两个我在旅途中的故事,第一个有关于25厘米。我来到MAG位于川圹省的排雷区,在来到这里之前,我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才获得老挝政府的许可,来到排雷场所参观,我因此成为MAG历史上,唯一来到他们排弹区非MAG人员。在进入到这片场地之前,我要写生死状,要写我的血型以防有不测,可是很不幸的是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血型是什么,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跟在技术人员身后。
下面是MAG进行排查的表格,他们将这片60亩的农田不断细分,从25米的格子一直细分到排雷器直径的15厘米。我一直认为这些绿色已经被进行排查的区域就是安全的,而他们告诉我,其实排查仅仅限于地表之下的25厘米,而作为半个武器专家的我知道说,炸弹是可以存在于地表到地下15米的范围之内。他们之所以只进行这样的浅层排查,是因为排弹是非常费时又费钱的工作,所以他们只清除一般地表工作,所能达到的最深深度 25厘米。
每当他们定位了一个炸弹的位置,就用红色的小杆把它围起来,标志它的准确位置。有一些可以在一天的最末由专业人员移除,而对于很多已经受损的炸弹,则需要将它引爆,这个是用于引爆的炸药,它们堆放在场地旁边。
旱季的农田呈现这样一派非常安详的景象,他们友好地向我挥着手,我看着他们一遍一遍顺着15厘米的小径进行排查。而这些照片所不能呈现的,是我在场地上所听到的声音,每当排雷器查到金属的时候,它就会发出叮叮的声音,所以我站在那里耳边一直传来,从各个方向传来持续不断的警报声。这些声音告诉我,我站在地面上,所看不到的地下场景;它们告诉我,为了排查老挝,所需要的3600年的这一分一秒;它们让我感到,为排查几十万平方公里所需要的这15厘米的宽度25厘米的厚度。这一小片土壤是人赖以生存之地,是人们赖以生存进行耕作的媒介。
第二个故事有关于红色,我在老挝的这段期间用红外线照片记录所看到的景象。红外线胶片是德国发明的一种军用胶片,它是对红外光非常敏感,所以蓬勃生长的植物,它能反射红外光,因此能在胶片上形成鲜艳的紫红色;而其他人造的伪装,和那些没有生命的景观则会形成灰白色。我之所以要选用有这种特性的胶片,是想要记录下景观之中生与死的界限。
在我从一个德国摄影师那里买这些胶片的时候,他告诉我你的胶片一定不可以过机场的X光检测仪,因为它非常敏感。所以在我的十趟带着胶片的飞行旅途中,我要一次一次和安检人员解释说我是谁,我来做什么,我为什么要用这种胶片,你为什么不可以把我的胶片过X光检测仪,一切还算顺利。直到我在华盛顿机场转机去波士顿的时候,他们对我进行防爆检测,发现警铃大作,因为我在现场拍摄那些爆破场景的时候,我的衣物上沾了一些爆炸物质,他们不光我把从里到外翻了个遍。而且他们说,我们没有办法,我们一定要把你的相机过X光检测仪,所以我就在那里大哭。在我哭的时候,这个时候一个刚过安检的女士走过来,她开始向这些安检人员解释说红外线胶片的组成成分。原来这位女士是美国非常有名的一位专门做特殊摄影的摄影师,于是她和他们讲述说,为什么不可以过X光检测仪,并且跟他们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胶片不可以经过X光检测,我所拿的这个胶片就是其中之一。
下面是在弹坑之中所拍摄的场景。冬季周边的已经死亡的野草是灰白色,而弹坑之中仍在生长的植物则是鲜艳的亮红色,这个是弹坑之中所生长的树木,因为弹坑中很湿润,所以它们也是植被生长最茂盛的地方;这个是MAG的排雷地区,这是当时拍摄的情景,这是红外线照片所呈现的情景。我从老挝的北端一路南下,这些照片所记录的最令我震撼的,并非仅仅是战后的景观,最令我震撼的其实是发生在这片土地上,所经历的这些变化。
老挝不仅是世界上被炸弹袭击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它竟然也是世界上黄金矿产人均拥有量最高的地区之一。在国际援助组织帮助他们进行排弹的同时,他们也面临一个新的困境,这一次威胁来自于世界各国的金矿开采公司。下面图标明了当时老挝被轰炸炸弹的位置,绿色的部分显示的是目前正在进行矿产开采的位置,黄色的部分则是计划要进行矿产开采和勘探的位置。我所研究的这个区域在老挝的南部,叫沙湾拿吉省,它位于胡志明小道的北端,是越战时期受美国轰炸最严重的地区之一,也是目前老挝境内未爆炸炸弹分布最广的一个区域。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间,没有任何人来推动这一区域的排雷,而在最近的几年由于发现这一地区拥有大量的金矿,因此国际采矿组织开始从容地大量进入老挝,他们用野蛮的方式进行着探矿,他们挖掘道路,为之后的探矿与采矿进行准备。在老挝所建造的战后景观,以及对于当地所产生的新的探矿的热潮的了解,使我重新来思考采矿与排雷两种人类对景观造成最为深远影响的行为。我所选择的这个研究场地被当地人称作金子的山谷,远在国际探矿组织进驻老挝之前,当地的人们就开始通过淘沙等手段进行小规模的金矿开采。
这片土地渗透着各种金属,它不仅有百万盎司的黄金,更有从四十年前留下的未爆炸的炸弹。这个是我将美国空军袭击老挝的数据,导入Google Earth中所形成的图景,每一个点所代表的是美国的一次空袭,它记录这次空袭的位置、炸弹投放的数量。在回到美国之后我用了五个月时间,来继续分析我在场地上所得到的资料,进行数据分析与规划设计。
下面这张图,是采矿与排弹共存的这样一个图景,白色边框所标注的就是他们计划进行探矿的区域。通过研究发现,目前对老挝地下矿藏逐渐增强的兴趣,以及逐渐扩大的排弹项目,再加上老挝所有的农耕烧荒过程,目前是老挝境内对森林植被影响最为严重的几个要素。它们看似毫无关系,可是实际上它们每一个行为,都要先进行地表的植被清除才能进行继续的操作。
下面这张图,是08年一片区域的景象,在下面是09年同一地块上,由于探矿和采矿所进行的破坏。
下方图展示的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老挝农耕烧荒的一个地块,第一张是08年时候这个区域的地块位置,第二张是09年的。大家可以看到这个地块进行的移动。
景观是承载物质与能量流动的这样一个载体,它承载了物质流动的循环过程,景观它本身其实就是为了研究,在竖向与横向上各个元素之间在时间维度上的相互关系。我的项目通过重新构建三种元素,也就是我所说的采矿、排雷以及农业耕作来形成一种新的收获系统,收获粮食、炸弹和黄金。
通过利用现有的农耕烧荒系统,通过利用这些无植被的地块来将采矿与排雷系统,融入现有的农业耕作周期之中,以此来达到对土地的循环利用,从而减小对一个区域生态系统的威胁。同时采矿也拥有了多周期的一个复垦周期,使它能在后采矿景观中得到重生。战争期间基础设施受到破坏,而这个项目中三者的一个结合,可以成为老挝重新构建基础设施的基础。在我的项目之中,采矿公司我将它看作景观设计师,在战争中所留存的8000余万枚未爆炸的炸弹,成为重新思考老挝采矿的契机。而采矿本身的挖掘与开采过程,也成为重新塑造这片土地的基础,采矿操作成为挖掘与重建并存的机制。在我的项目中,我将景观之上看似毫无相关的一些元素进行重组,使它们能够形成互利共生的机制,从而转变老挝的战后景观。
这是我在2012年的5月进行项目汇报的场景,2012年的8月我获得了美国景观学会分析与规划类的最高奖。我当时非常震惊,因为我不知道他们会把这样一个项目公布于众。在整个做这个项目的过程之中,我受到过各种质疑和各种困难。我见过经历过那场战争的老挝人,我与他们面对面;我也遇到那些当时经历这场战争的美国军人,我倾听他们的故事,也与他们讲述我这样一个一不小心踏上那片土地的年轻人的所见所闻。战争肆虐的土地之上生活仍要继续。如我所说,景观不止关注的是植物、土壤与水,它也关注的是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爱与恨、战争与和平的历史与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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