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和人的舞台—中山歧江公园侧记
在结束了2001年深圳春季房地产展销会及房地产高峰论坛的活动后,2001年5月3日我们由广州土人总经理庞伟陪同赶往中山市。这里有俞孔坚博士和土人的一个重要作品—中山歧江公园。设计由北京土人景观规划设计研究所承担,庞伟负责的广州土人及部分艺术家担负了现场施工指导。
可以看出,俞孔坚对此项目有很强烈的感情,的确如此,任何设计者—真正的建筑师对自己的作品都有着相同的态度,如果你倾注了情感、理性和辛劳,何尝不想有好的回报,应该说这种心态,倒是非功利的成分居多。越是严肃的,有创造性的建筑师越是关注建造的过程及结果,这是长时间艰苦跋涉中的回望和小憩。
我们是在南国新兴繁华小都市的气息中进入中山的。炎热的中午,葱郁的植被,新扩的城市大道,浓郁地方特色的集市和人群……,歧江公园在车窗边一闪而过。在一个小集市的旁边吃了一顿西式套餐,当地规划局的一位科长作陪,买了充足的胶卷,我们很快回到公园现场。
正如俞孔坚通常强调和所表现的那样,设计师需要对所设计的场地保持高度的敏感和兴奋,一进入尚未完工的工地,俞便沉浸在体验和回味中,手提相机大步流星地在南方初夏午后的烈日下行走,关注着自己的目标,偶尔对陪同的人们评说着施工中的不足,我则象一个路过的访客,自在的、无目的的闲逛。
胖子(庞伟)怕热,坚持不住,对我说他领教过博士的疯狂的精力,决定溜回去午休。随之其他人在第二圈后撤走。留下一群午间休闲的市民、嬉水的孩子和我们两个北京来的建筑师。
有趣的是在现场,我们遇到一个当地园林部门的技术人员,大概是在方案征集阶段曾与俞博士照过面。在我们走第一圈时,他略显含蓄的不满开始与俞孔坚有了交锋。他抱怨说林木配置不够整齐,草坪杂色太多,铁轨及雾状喷泉下的白卵石难于管理(的确,不少孩子拿走了那些漂亮的石子并到处乱扔)等,他甚至关心到了土人员工的工资,对这个哈佛博士及其土人事业仿佛充满了好奇和不解,这个园林设计师有些幸哉乐祸地指出:这个公园的设计是不成功的,因为它没有主题,因而无法与主轴线安排了孙文先生塑像的中山公园相比因而游人稀少等等,俞博士一边拍照,一边表示些无暇或不屑。我是个园林及景观设计的外行,加之语言障碍,一时也无话可说。
似乎大家都在追求某种主题,这就是我作为一个旁观者所感受到的幽默。事实上此类插曲经常演示某些话语交错解构的具体过程。但事情的结果在于俞孔坚坚持了他的想法和做法,中山市府当局接受了方案并给俞博士充分的信任。一件有意味的事件已经开了头,可能就不可抑制的发展了下去,这个意义上,俞博士和他的同道们的努力得到了令人羡慕的回报。
歧江公园位于中山市的中心地带,原来是一个造船厂,一个工业化遗址。为什么土人重视它?很显然这不是个普通的公园设计,它包含着城市中心区的环境改造,一个特定条件下的景观设计,在我国近年的公园设计中,它的场地基础、构思渊源、型制、手法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起点上展开的,一些来访者称之为“另类”的公园设计。在我看来,所谓另类的感觉源于一种习惯所遇到的障碍,比如,园林设计或公园设计的常规视野,单纯的建筑设计或所谓城市规划的局限,形式的可能及环境的社会化语境等,以我的陋见:在歧江公园,俞孔坚及其北京土人景观规划设计研究所有两点是不俗的,其一在于基地现场要素的提取及因此产生的空间、时间深度,其二在于鲜明的现代城市景观意识及其构造手法。可以说这是一个整体的设计,提炼并发展了场所含义。
让我更感兴趣的倒不是那些现代的构成手法,而是体现这些手法的载体与人群的关系,东部的人工溪流吸引了成群结队的小朋友们,许多乔木尚未成型,但场地空间已产生出场所引力。那些水中巨石据说是庞伟及夫人黄征征亲自指挥石工摆放的,水体深度恰如其分,许多孩子肆无忌惮地嘻闹着,我深深的为之感慨,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山间小溪玩耍的情景以及我儿子生活过的单调乏味的城市场所。这种亲水空间的塑造极为生动的表明,我们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是多么需要用心去设计,为所有的老人、孩子提供一种安全的、忘情的场所、为疲惫的现代人提供一种温馨的回忆。孩子们兴奋的看着俞孔坚跳跃的镜头,不远的地方,红色的龙门架和尚未改造的船坞预示着另一些风景的发生。
沿着江堤的入口处是开放的,没有千奇百怪的大门,没有收票的门卫和严肃的门卫房,硬质铺装地面使用废旧钢板进行了划分,和旧铁轨共同将城市空间导入公园景观,以钢桁架为母题的地面喷泉不时地引来嬉水的儿童,我看见一个不会走路的幼儿竭力想挣脱他年轻的父母,去触摸那跳跃的水花,一个“尚武”的男孩一次次试图劈断那水柱,女孩们要求俞博士为她们留下照片,调皮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勇敢地尝试着穿越喷泉,恋人们并行走在两根钢轨上,似乎是玩着若即若离的游戏,三三两两的游人则好奇地议论着那突兀的旧铁道,一位残疾人在亲友的帮助下,越过了这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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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入口处的大树下,躲避着烈日,看着这一切,想着 “五十种嬉水方式”之类的题目,我和俞博士打趣,建议他拍成照片作些展版送相关装置艺术展,这里的场景中,建筑师已经远走(或消隐),只留下生活的画面,纪录它本身就是艺术家的观察和表现内容之一,建筑师为自己的作品唱多少赞歌都比不上生活本身的接受来的有价值,入口的闲适、轻松、自然成为我们共同感受到的城市公共空间氛围。建筑师在哪儿呢?水体的位置、尺度、安全与城市道路及入口的关系,推敲这些不易为人感知却必须让人感知的内容是设计师的重要责任,恕我直言,这些工作比“静思空间”“文革遗址”之类更有意义。也许我少见多怪,过于看重这些细节了,但细节决定质量,还有建筑师的执著程度。如果在细节上体现出精致的匠心和再创的文化符号,那更属难得。栏杆和灯具都是俞孔坚和他的土人所重视的,如果没记错,四川都江堰的一个广场设计中,此类细部与当地山民的背篓仿佛还有些渊源。话说回来,中国建筑师的无中生有的“大话癖”也害了不少有才华的人。
但是我极为赞赏公园设计中历史“痕迹”的提示和再造。如果说构思,很显然这是构思的核心。用时髦的话说,设计师确实试图“保存一个城市某个阶段的记忆”。通常我们往往把构思看作是一个拍脑袋的产物,场景和原型都源于个人的某种阅读或经验,而当快速反应时代到来的时候,你的资源决定了你被市场接受的程度---受教育及工作的阅历,图书资料的丰富,交游和圈内的互动,等等。
如此,你有可能但首先是会用心地不辞辛劳的踏勘现场吗?会挖掘现场所有的地理、生物和人文要素吗?会用现代的,个人的体会咀嚼它吗?会用大师般的感觉替代一些必要的尊重吗?会珍惜一些行将逝去正在被当作文化标本陈列或演示的东西吗?会努力寻找新的构造和表现形式创造你自己的语言吗?
也许,当一些地域文化的,人类学的,艺术的遗存被社会普遍重视的时候,我们才有资格和理由这样询问自己和同行,但是的确有人现在就在作这样的努力。因此,在原创性如此匮缺的时代,我们不得不向少数幸运的理想主义者致敬!
公园里的烟囱,龙门吊架,变压器,旧船坞和修船车间,废弃钢板,旧轨道,甚至一条小船都得到了保留、整修或利用,直线步道,不同介质的交接,对景处理,我们还看到一些新的堤岸处理和护坡技术应用。想象一下,置身于摇曳的芦苇之中,水拍木台,听风声蛙鸣,看满目繁华,不失为文人做文章的好题材。
“静思空间”是不少人津津乐道的,它和柱阵系列大概是公园里的新的表达,典型的现代景观手法。红色的立方体,白色的列柱(它们似乎有些尺度上的问题)煞是醒目,在随后晚间的拍照中,魅力尽显。也许有人会推敲它的含义(正如任何事情都有其含义一样),我倒是宁愿放弃对这种意义的的检索,而享受它们的体量、色彩、纯粹的构成、标识性质、那么一点趣味和对环境的适度的干预。
俞孔坚博士来回跑了四五趟,拍完了大量的胶卷,终于很放松、舒适地躺在了草坪上,大约沉浸在“天、地、人、神”的感悟中,变成了地道的心事浩渺的土人。天色渐晚,我和广州土人来接我们的司机坐在雾状喷泉边,乘着一丝薄凉,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