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维莱特公园与雪铁龙公园及其启示
七十年代以来,在改善城市环境及保护自然生态思想兴起的同时,为不同阶层、不同年龄的市民提供各种各样活动的休闲公园在欧洲大量出现。结合巴黎市的改建,巴黎建造了一系列现代园林,最著名的有拉·维莱特公园(Parc de la Villette)、雪铁龙公园(Parc Ardre-Citroen)和正在建设中的贝尔西(Bercy)公园。这三个园林也是自十九世纪中叶以来在巴黎市建造的最大的园林。由于贝尔西公园还没有完全建成,这里只介绍拉·维莱特公园和雪铁龙公园。
从拉·维莱特公园建成至今,国内专业刊物上介绍它的文章屡有出现,但由于写文章的多为建筑师,他们的兴趣大多在于晦涩的解构主义理论,文章中所附的图片也多为红色的机器般的构筑物和蓝色的长廊,因此给读者的印象是:拉·维莱特公园就是由这两者所构成的,这就是公园的全部。所以,许多园林工作者对这个著名园林颇不以为然:这些东西或许还称得上是建筑,但又怎么称得上是园林呢?然而,在参观了这个公园后,我们的疑问和误解彻底消失了。
拉·维莱特公园位于巴黎市东北角,20多年前这里还是巴黎的中央菜场、屠宰场、家畜及杂货市场。当时牲畜及其它商品就是由横穿公园的乌尔克运河(Canal de l`Ourcq)运来。1974年这处百年历史的市场被迁走后,德斯但总统建议把拉?维莱特建成一座公园,后来密特朗总统又把其列人纪念法国大革命200周年巴黎建设的九大工程之一,并要求把拉·维莱特建成一个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充满魁力的、独特的并且有深刻思想含义的公园。它既要满足人们身体上和精神上的需要,同时又是体育运动、娱乐、自然生态、工程技术、科学文化与艺术等等请多方面相结合的开放性的绿地。公园还要成为世界各地游人的交流场所。
1982年举办了公园的设计竞赛,评委会主任由著名的巴西风景园林师布雷·马克斯(Burle Marx)担任。在41个国家递交的471件作品中,选出了9个一等奖,后经过第二轮的评选,建筑师屈米(Bernard Tschumi)的方案中奖。
约55公顷的拉·维莱特公园环境十分复杂,东西向的乌尔克运河把公园分成南北两部分。南部有十九世纪60年代建造的中央市场大厅,这座241米长、86米宽的金属框架建筑在市场迁走以后改成了展览馆及音乐厅。大厅南侧是著名建筑师包赞巴克(Christan de Portzamparc)设计的音乐城。公园北部是国家科学技术与工业展览馆。
公园主要在三个方向与城市相连:西边是斯大林格勒广场,以运河风光与闲情逸致为特色;南边以艺术气氛为主题;北面展示科技和未来的景象。
屈米通过一系列手法,把园内外的复杂环境有机地统一起来,并且满足了各种功能的需要。他的设计非常严谨,方案由点、线、面三层基本要素构成。屈米首先把基址按120 X 120米画了一个严谨的方格网,在方格网内约40个交汇点上各设置了一个耀眼的红色建筑,屈米把它们称为“Folie”,它们构成园中“点”的要素。每一Folie的形状都是在长宽高各为10米的立方体中变化。Folie的设置不受已有的或规划中的建筑位置的限置,所以有的Folie设在一栋建筑的室内,有的由于其它建筑所占去的面积而只能设置半个,有的又正好成为一栋建筑的人口。可以说方格网和Folie体现了传统的法国巴洛克园林的逻辑与秩序。
有些Folie仅仅做为“点”的要素出现,它们没有使用功能。而有些Folie做为问询、展览室、小卖饮食、咖啡馆、音像厅、钟塔、图书室、手工艺室、医务室之用,这些使用功能也可随游人需求的变化而改变。很多Folie的形象让人联想到各种机械设备。运河南侧的一组Folie和公园西侧的一组Folie,各由一条长廊联系起来,它们构成了公园东西、南北两个方向的轴线。
公园中“线”的要素有这两条长廊、几条笔直的林荫路和一条贯通全园主要部分的流线形的游览路。这条精心设计的游览路打破了由Folie构成的严谨的方格网所建立起来的秩序,同时也联系着公园中10个主题小园(包括镜园、恐怖童话园、风园、雾园、龙园、竹园等)。这些主题园分别由不同的风景师或艺术家设计。形式上千变万化。有的是下沉式的,有的以机械设备创造出来的气象景观为主,有的以雕塑为主。屈米把这些小园比喻成一部电影的各个片断。
公园中“面”的要素就是这10个主题园和其它场地、草坪及树丛。
象不少建筑师一样,屈米对传统意义上的秩序提出了质疑,在这里他用分离与解构的理论来证实:不用传统的构图手法,等级制度和一些规则原理也可以有效地处理一块复杂的地段。在拉·维莱特公园中,屈米就是把公园通过“点”、“线”、“面”三个要素来分解,然后又以新的方式重新组合起来。他的“点”、“线”、“面”三层体系各自都以不同的几何秩序来布局,相互之间没有明显的关系,这样三者之间便形成了强烈的交差与冲突,构成了矛盾。
屈米的设计思想自有他的一套解构主义理论为依据。解构主义与其说是一种流派,不如说是一种设计中的哲学思想,它违背常理,古怪晦涩,一般人很难理解。作为专业人员,在阅读了许多资料并参观了拉·维莱特公园之后,我们仍对其设计思想似懂非懂,但是有一点毫无疑问,我们对它的认识已不再仅仅是那些鲜红的建筑。国内所介绍最多的,即这些耀眼的Folie,尽管以严格的方格网来布置,但它们仅仅是构成公园的一个要素,它们之间相距也较远,体量也不大,形式上又非常统一。公园中做为面的要素出现的大片草地、树丛构成了园林的基调,这些Folie更象是从大片绿地中生长出来的一个个红色的标志。在这种自然式种植的植被中,我们感受不到那种严谨的方格网的存在,整座园林仍然充满了自然的气息。
另外屈米用分离与解构的手法来排斥传统的构图原理,但是他的拉·维莱特仍然流露出法国巴洛克园林的一些特征,如笔直的林荫路和水渠、轴线以及大的尺度等。
拉·维莱特公园与城市之间无明显的界线,它属于城市,融于城市之中。同时公园中随时都充满着各种年龄、各个层次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青年人在草坪上踢球,儿童在主题园中游戏、老人们在咖啡店外大遮阳伞下品尝着咖啡、茶点……公园充满了自然的气息与游人活动的生机。屈米的理论是深奥的,他的拉·维莱特也是难懂的,然而当我们联想到仅仅在20年以前这里还是个杂乱的家畜市场时,我们就不难体会到拉·维莱特的作用与意义。
与拉·维莱特公园的基址情况相似,位于巴黎市西南角的雪铁龙公园原址是雪铁龙汽车厂的厂房。70年代工厂迁至巴黎市郊后,市政府决定在这块地段上建造公园,并于1985年组织了国际设计竞赛。收到的63件作品形式五花八门,大多数是几何式的,也有中轴对称的,但是其中不少方案对公园与周围居民区和城市之间的关系考虑较少。最后评出了两个一等奖,两个一等奖在布局上极为相似,在公园北部都采用系列花园的处理手法。两者的明显区别仅在于,一个方案在几何关系与构图处理上很完善,园子中心是一片开阔的大草地;另一方案对于植物和环境的处理更为精心,园子中心是一片生态型林地。最后将两个方案合并成为实施方案,并把方案分为两个部分,分别由获奖的两组设计师来承担其中一部分的详细设计。
风景师G. Clement和建筑师P.Berger负责公园的北部设计,它包括白色园、2个大温室、7个小温室、运动园和六个系列花园;风景师A. Provost和建筑师J.P. Viguier及J. F. Jodry负责公园南部的设计,它包括黑色园、中心草坪、大水渠和水渠边7个小建筑。
雪铁龙公园除西部被塞纳河限定外,其它方向的边界线都不十分明显。公园的东、北两面是居民区,南面是一栋体量较大的玻璃幕墙办公楼,幸好此办公楼从形象上对公园并没有多少不利影响,加之公园中心草坪的尺度与其很协调,这也进一步减弱了该建筑的尺度。
屈米的拉·维莱特公园由“点”、“线”、“面”三层要素构成,而雪铁龙公园则以三组建筑来组织,这三组建筑相互间有严谨的几何对位关系,它们共同限定了公园中心部分的空间,同时又构成了一些小的系列主题花园。第一组建筑是位于中心南部的7个混凝士立方体,设计者称之为“岩洞”,它们等距地沿水渠布置。与这些岩洞相对应的是在公园北部,中心草坪的另一侧的7个轻盈的、方形玻璃小温室,它们是公园中的第二组建筑,在雨天也可以成为游人避雨的场所。岩洞与小温室一实一虚,相互对应,布局上如同拉·维莱特公园中的Folie,但在这儿它们没有屈米的Folie的醒目耀眼的色彩,在功能与含义上也不相同。第三组建筑是公园东部的两个形象一致的玻璃大温室,尽管它们体量高大,但是材料轻盈,比例优雅,所以并不显得特别突出。
两个大温室之间是倾斜的花岗石铺装场地,这也是公园中唯一的一块广场,场地中央是由80个喷头组成的自控喷泉。喷泉的喷水高度不断变化,不仅在视觉上产生强烈的效果,夏季还可成为儿童戏水的好地方。
公园中主要游览路是对角线方向的轴线,它把园子分为两个部分,又把园中各主要景点,如黑色园、中心草坪、喷泉广场、系列园中的兰色园、运动园等联系起来。这条笔直的游览路在空间上变化多端,或穿过草坪,或越过水渠,或高或低,所以并不感觉单调,直线感也不是很强烈。公园中心的大草坪是周围密集居民区居民户外活动的场所。然而草坪很空旷,四周被水渠围合,一些活动并不理想,球类运动也是禁止的,所以不少居民认为其设置只是考虑了景观的效果,而他们休闲的需要并没有得到满足。
草坪之南的大水渠向西延续到塞纳河边的岩石园区,东边是几何种植的广玉兰树廊,水渠做为公园与园南办公楼的界线,同时也构成了东、西方向的主轴线。
而公园北部6个系列园之间的跌水则组成了公园南北方向的辅轴线,跌水同时也分隔开这些系列花园。系列花园面积一致,均为长方形。每个小园都通过一定的设计手法及植物材料的选择来体现一种金属和它的象征性的对应物:一颗行星、一星期中的某一天、一种色彩、一种特定的水的状态和一种感觉器官。
如银色园象征金属银、代表月亮、星期一、小河和视觉器官,园中配置银白色叶片的植物。兰色园、绿色园、橙色园、红色园、金色园也都有相应的处理。这些系列花园游人均可以进入,也可以在高处的小桥上鸟瞰,这些小桥把7个小温室联系起来。
对角线西北方向的终点是运动园,处理上充满野趣,如同大自然中的一块原野。对角线的另一端是黑色园,其中心是方形的场地,周围是下沉式的庭院,植物选择多用深色叶的松树。公园东北角与黑色园相对应的是白色园,它除了形状上与黑色园相近外,处理手法则完全不同。黑色园象一片浓密的树林,而白色园则色彩浅淡。在白色园外围设置了儿童游戏场。
雪铁龙公园没有保留历史上原有汽车厂的任何痕迹,只是在园名上还能使人对此有一些联想。但另一方面,雪铁龙公园却是一个不同的园林文化传统的组合体,它把传统园林中的一些要素用现代的设计手法重新展现出来,它是典型的后现代主义设计思想的体现。两个大温室,做为公园中的主体建筑,如同巴洛克花园中的宫殿;温室前下倾的大草坪又似巴洛克园中宫殿前下沉式大花坛的简化;大草坪与塞纳河之间的关系让人联想起巴黎塞纳河边很多传统园林的处理手法;“岩洞”是文艺复兴或巴洛克园林中岩洞的抽象;系列园处的跌水如同意大利文艺复兴园林中的水链;林荫路与大水渠更是直接引用了巴洛克园林造园的要素;运动园体现了英国风景园的精神;而六个系列小园则明显地受到日本园林中枯山水风格的影响。可以说雪铁龙公园表现出来的是严谨与变化、几何与自然的结合,并且具有强烈的怀旧与伤感的色彩。
与拉·维莱特公园相比,这里的游人要少得多,且多是老年人。如果做为供人们休闲、消遣的公园,它有很多缺陷。但是雪铁龙公园同样具有深刻的内涵,它是让游人思考自然、宇宙、历史、哲学以及自身的场所。
巴黎是世界性的艺术大都市,同时又是世界著名的古都,在园林史上,巴黎是影响巨大的巴洛克园林文化的中心,但是巴黎更是一个兼容并蓄不断变革的城市,是产生各种艺术思潮的温床。从拉·维莱特公园、雪铁龙公园及正在建造中的贝尔西园和其它近年来在巴黎建造的一系列大小园林可以看出,巴黎的这些新园林都是开放性的,设计者早已不再把园林做为与都市隔绝的世外桃源来处理,相反公园是城市的一部分,它与城市之间已没有明显的分界与距离。在设计手法上,这些新园林也借鉴了法国传统园林的素材,但是它们都没有被传统所约束,它们是以全新的,完全不同于传统的形象出现的,并且也都蕴含着深层的主题思想,这使得巴黎更具有艺术的魅力与时代感,而同时巴黎仍然完美地保留着古都的迷人风采。看来仅仅用对自己传统文化的模仿来设计今天的园林是非常浅薄的。
由此我们想到,多年来在“继承传统”的大旗下,国内的园林界仿古,复古之风极为盛行。全国上下,无论城市公园、街头绿地、居民区花园,一律挖池堆山,大建亭台楼阁。其实仿古也好,复古也罢,若是真的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作为人们猎奇或怀旧的场所偶尔为之,也未尝不可。但是如果变为一种时尚,到处兴建,远近传播,实在是一种文化上的悲哀。从文化发展的角度看,仿古复古从来不应也不会成为主流,而且仿古复古的东西也绝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品。这就象复古主义和折衷主义的建筑在建筑史上没有什么地位一样。文化是一定社会经济条件下的产物,中国园林从形成开始,在几千年的发展中已经历了很大的变化。在今天,无论怎么仿、怎么复也不可能创造出第二个颐和园或第二个网师园。如同一个生活在信息时代的人是无法理解一个生活在封建农耕时代自给自足经济条件下人的思想一样。今天的园林应当源于传统,而又代表了今天的社会。我们对于传统应该继承什么?对于现代社会又应当从何处体现?这是今天中国园林工作者急需解决的问题。巴黎的拉·维莱特公园和雪铁龙公园给了我们很多启示。在这些园林中,法国传统园林的要素经过简化、抽象而以现代方式得以体现。更重要的是,现代的科学技术、建筑艺术,园艺水平以及人们的生活方式在园林中得到充分的展现,它们完完全全是现代法国社会的产物。我们相信,只有代表一个时代文化精髓的艺术品才具有真正的、持久的魁力,才能真正地流芳百世。我们的祖先曾经创造了丰富的遗产留给我们,我们又将给我们的子孙留下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