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源科考见闻:悲壮的进步与进化
黄河进入拉加镇前
编者的话
历史上,三江源曾被称为生态和生命的“净土”。然而近些年,由于自然灾害和人为因素的影响,三江源地区的生态环境已严重恶化。过度放牧、盲目开挖,导致草场退化、湿地消失。生态移民文化素质偏低,缺乏谋生技能的现实又要求当地不得不迫切发展经济,一些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和环境问题纠结在一起,让人颇感治丝益棼,无从下手。
2009年夏,中科院组织的一支科考队来到青藏高原,考察之后,一位研究人员认为:三江源的生态问题不仅是科学问题、经济问题,还是社会问题、政治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周密的科学规划。
国家相关部委也在研究如何进一步改善三江源生态而同时让当地百姓致富的方案。国家相关部门也先后派人再次进行了实地考察,而诸多部门的考察结果有可能对项目的后期实施方案进行调整。
七八月份,青藏高原迎来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草木丰茂,花香四溢,牛羊肥美,姑娘们顶着粉红的头巾、穿着色彩艳丽的长裙、带着羞涩的笑意参加各种聚会。虽然天气哭哭笑笑不由人,时而艳阳高照,时而阴雨淅沥,总体而言适应并不困难。
每年的这个时候,中国东部城市有条件的人会拉着亲朋好友在高原一带消暑度假,而科学家们也大多选择此时勘察、采集高原地理生态、地质现状和环境变化的数据。据悉,青海省西宁市今年大大小小的宾馆家家爆满,青海省政府更希望前往的人们选择草原生态自驾游,既能帮助推动青海省经济的发展,也可缓解旅游者食宿紧张的局面。
如今,青海省省会西宁市通往各州县的公路陆续开通,现代社会的各种文明与进步正沿着这一条条道路以惊人的速度向高原渗透,改变着高原的自然风貌、风土人情和生活方式。2009年夏,《科学时报》记者跟随中科院一支科考队来到了高原,短短几天中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意外。“中华水塔”——三江源与想象中全然不同,古朴与现代交相辉映,各种观念在矛盾冲突中交融,演奏着一曲悲壮的发展乐章。
红袍、牛仔结伴而行
7月28日,中科院科考队从西宁出发,索黄河源头而行。车辆出西宁市不远,迂回越过几座山岭,随着海拔逐渐升高,道路两侧满眼尽享碧草地,点缀高寒草原绿色的是白色的羊群和黑色的牦牛,以及少量的毡包。蓝天、白云、绿草,动物与人安详静谧,似乎和美无垠。
车行约百余公里之后,考察者就迎来了第一个惊喜:“天下黄河贵德清”。人们知道,“黄河”之所以称为“黄河”,就是因水中泥沙浑浊色黄。可在青海省贵德县境内,黄河之水清澈透明,幽雅地穿峡谷而行,让考察者惊叹,大家忍不住停车拍下母亲河脉脉含情的悠悠情怀。
从西宁到三江源源头所在地——果洛州,科考队大部分时段行进在一条修建之中的公路上。没有正式通车的公路原本不会放行,但经过青海省有关部门的特许,中科院考察队得以借道。一路上,车辆只能颠簸缓行。绕过数重山,从不知名的山顶抵达山脚时,已经下午5时许,近乎清一色的高山草原之后,山脚下突然显露出另一种黄河峡谷的壮丽:一座赋有浓郁东方宗教神秘色彩的牌坊横跨山路,上面写着“雪域高原欢迎您”,下标“拉加镇”。
我们在镇子入口处发现,山顶眺望时所看到的建筑群,大多是顺山势一层层梯级而建的方形房子。这些房子并非藏民日常生活起居所用,里面多安装着金色的旋转着的转经筒,呈现出布达拉宫的缩写场景。有人说,这是许多藏族同胞毕生的追求:他们相信,来世的幸福可由此转来。
连接着这些建筑群的是一所学校。此刻,三三两两的学生正从校门走出来。学生们见到外界的车辆,自有一番打量。这些学生,有的穿着红袍,据说是已进入寺庙成为僧侣的孩子;有的穿着牛仔裤,据说是与外界有着密切交往的地方干部子女。他们都是藏族同胞的新一代,上同一所学校,学同样的知识。他们有不一样的信仰,但却结伴而行。有考察者借停车之机与几个学生攀谈起来,便赢得了进入高原的第二个意外:翻开这所学校学生的课本,才得知所学内容用藏、汉、英3种文字标注。显然,这所学校的教育比中国大城市里某些先进的双语学校提出的要求更高。
考察队车辆很快穿过在镇子中跨越黄河的一座大桥,继续上山前进。山路上,不时遇到骑着摩托车飞驰而过的僧侣。到达山顶,回头俯瞰这个镇子,会发现这里还有一家汽车修理店,有几户人家门口停着“现代”牌小轿车。这些现代社会的标志性物件告诉我们:“一杆猎枪一匹马”行走天下时代,在高原已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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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花儿藏隐忧
绵延数千公里的高山草原色彩是单调的,经过数小时行程之后,大家脸上显露出疲惫和困乏,而此时此刻唯一能让人眼前一亮、抖擞精神的即是那些草地上摇曳在风中的小花儿。可万万没有料到,科考队的科学家们一点儿也兴奋不起来。这并不是他们对此已习以为常,而是他们深谙其中的隐情。他们只是轻声地告诉记者,草地上有花儿的区域即是草原牧草退化的地方,杂草成为了优势品种。花儿的开放警告着牛羊,这开花的草多含毒,不能食用,且花儿越鲜艳毒性越重。高原的赏心悦目就这样转化为一声悲叹。
“草原在退化”立即涌上了心头。其实,考察队途经之处,除了鲜花外,还能看到许多山坡上一块一块正在滑落的草地,裸露出黄黑色的沙土。科学家们介绍,如今,三江源出现了不少这种地貌。
当天夜晚9点,科考队抵达目的地——青海省果洛州。高山上灿烂的阳光在这里消失殆尽。天,下起了雨,气温骤然下降。白天穿着短袖衣衫的人,此刻不得不加上羊毛衫等防寒衣服。考察者一天500余公里的路程之后,海拔从西宁的2000多米,升高到高山草甸的5000米,又降低到3800米左右。有人头晕,有人呕吐,有人气喘,甚至有人被送下了山。尽管如此,考察日程仍照原计划进行。
第二天,科考队的考司特在地方工作人员帮助下换成了越野车,行进在风雨中。因为果洛州是三江源的核心区域,这里不仅有国家三江源生态保护工程的在建项目,还有科学家建立的各种生态观测实验站。
越野车行进一段路程后,科考队就迎来了第三个意外:竖着两只长耳朵的小鼠们欢快地在路上或在草地上来往穿梭、蹦跳,见到车辆只是眨眨眼,不慌不忙地自顾自玩耍。有人说,它们早已见多识广,很乐意与人们分享这世界的空气、水和阳光。有科学家介绍,三江源地区如今鼠兔密度很大,这仍是草地退化所致。如果草木丰茂,鼠兔反而减少,因为它们在牧草茂密的地方很容易被天敌抓获。它们的存在不是草场退化的原因,而是草地退化的结果。
当看到这一切,有考察者说:“如果三江源大片草原沙化或者荒漠化,太可怕了,简直不敢想象!”
车辆很快在一片被铁丝栅栏围起来的区域前停下来,天空飘来了几乎用手摸得着的云雾,中科院西北高原所的研究人员在雨中举着话筒,对大家讲解这里培养的牧草品种和鼠兔的生活习性……
“生态移民”是否沦为“生态难民”?
“三江源的湿地已经消失了。”中科院西北高原生态研究所一位研究员途中告诉记者。
据悉,关于三江源的草场退化、湿地消失的现状,几年前“九三”学社中央委员会曾上书国务院,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视。为此,国家为保护三江源生态系统启动了预算为75亿元的工程项目——《青海省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生态环境保护和建设总体规划》,即在2004年至2010年期间,对三江源18个核心区的牧民进行整体安置。移民涉及牧民55774人,分布在4个藏族自治州的16个县。规划共22个项目,包括设计了封山育林、黑土滩治理、鼠害防治、沙漠化治理、能源建设、湿地保护、生态移民、人畜饮水、退牧还草、退耕还林等19个工程建设项目。
中科院科考队在途中考察了果洛州玛多县的移民新村。
果洛州副州长杨英说:“三江源生态保护与建设是追求以生态效益为中心,兼顾社会和经济效益,从而实现三大效益的协调统一。从2003年,果洛州实施退牧还草、减畜禁牧、生态移民等措施后,退化的草原得到了休养生息,退化趋势得到遏制,玛多县重现千湖之县的风姿,牧民餐桌上在过去单一的酥油茶、牛羊肉基础上增加了蔬菜水果,从传统的靠天养牧向建设养牧转变,粗放型畜牧业正在向生态型畜牧业转变。三江源在保护中发展。”
玛多县副县长万玛加介绍,玛多县是黄河第一县,黄河在境内流经约300公里,青藏高原著名的扎陵湖和鄂陵湖都分布在这个县。2003年国家退牧还草生态移民搬迁试点在扎陵湖乡实施。项目建成了水、电、路配套的生态移民社区,按照“政府引导、群众自愿”的原则,牧民改变游牧生活方式,减少放牧数量,开始定居在国家投资建造的移民新村,国家每年每户补贴8000元生活费。但由于后续产业跟不上,牧民平均一家5口人,每户除去国家补贴外,每年人均收入仅300余元,低于国家贫困户标准。果洛新村搬迁入户的189户,绝大部分是贫困户,虽然有牧民开始学做生意或其他生活方式,并组织成立了民族服装加工厂等业务,但离国家期待的“搬得出、稳得住、能致富”的目标存在差距,一些移民甚至外租草地继续放牧维持生计。
在果洛州政府所在地,竖立在公路边的大型广告牌上,不是东部城市那样的产品或公益广告,而写着“禁止外地人采挖虫草”的警示语。他们说,“果洛州仅有不多的藏民依靠采挖或经营虫草致富,但大部分人生活在半牧状态,收入微薄”。
研究人员分析认为,牧民绝大多数除放牧外别无从事其他生产活动的技术和经验,缺乏像农耕民族那样长期的生产生活资本积累,同时因语言交流困难,难以广泛开展社会交往,重构新的社会关系,限制了转产行业和就业空间的拓展。由于缺乏谋生技能,有部分移居到城镇的牧民青年子女,因文化素质偏低,又不愿意干重体力活,反而为社会治安增加了压力。由此,三江源移民区出现了一些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
中科院的一位研究员说,三江源的生态问题不仅是科学问题、经济问题,还是社会问题、政治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周密的科学规划。《青海省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生态环境保护和建设总体规划》按照生态需求制定,确定了生态恢复的核心区、过渡区等等,但在实施中由行政区划负责落实,原设计规划中有的地区难以按照预定规划减人、减畜,部分区域很难达到预定目标。截至目前,国家75亿元的预算投资落实实施约30亿元。
据了解,国家相关部委都在研究如何进一步改善三江源生态而同时让当地百姓致富的方案。这个夏季,除了中科院组织的科考队再次考察三江源区域外,国家相关部门也先后派人再次进行了实地考察,而诸多部门的考察结果有可能对项目的后期实施方案进行调整。
一场变革已在三江源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