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3000个湖泊已干枯 三江源地区冰川退缩荒漠化严重
强烈的阳光照在通天河畔,河谷开阔,水流缓慢——这里是中华第一大河,万里长江的源头。
通天河左岸山岭就属著名的巴颜喀拉山,翻过此山,便是中国另一条大河——黄河的源头。
这里已属青藏高原,海拔4000多米,但举目远望,看不到一座雪山。
6.621米高“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纪念碑静静地站在河岸边,花岗岩堆砌的碑体被太阳晒得烫手。
9年前的8月19日,这座纪念碑正式落成揭幕,它标志着三江源自然保护区成立。这也是中国最大的生态保护项目。
饶是如此,近年来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逐渐恶化,冰川退缩、湖泊骤减,许多地方甚至已经断水,这里逐渐成为中国西部土地荒漠化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生态之“痛”
2005年下半年,青海省水利、环保、农牧、林业、气象等部门组成了三江源生态监测工作组,深入三江源地区展开调查。结论让人震惊:
保护区“黑土滩”面积约1.2万公顷,沙漠化土地面积2.5万公顷,且每年以5.2万公顷的速度在扩大。同时,每年新增水土流失面积达2100公顷,黄河、长江在青海境内每年平均输沙量高达8814万吨和1232万吨。
此外,保护区已出现众多湖泊面积缩小甚至干涸,以及生物物种分区缩小、物种逐渐变为濒危物种等生态严重恶化的迹象,而鼠、虫害面积则日趋扩大,目前已超过600万公顷。
历史上,平均海拔4461米的三江源地区水源丰富,长江总水量的25%、黄河总水量的49%、澜沧江总水量的15%都来自这一地区,三江源也因此被人们称为“中华水塔”。藏野驴、野牦牛、藏羚羊、白唇鹿等珍稀野生动物在此栖息,冬虫夏草、藏雪莲、川贝母等珍贵药材也出自这里。
但近年来,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逐年恶化,冰川退缩、湖泊骤减,许多地方甚至已经断水,这里逐渐成为中国西部土地荒漠化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素有“千湖之县”美称的玛多县境内众多湖泊水位下降甚至干涸,沼泽低湿草甸植被向中旱生高原植被演变,大片沼泽地消失、干燥并裸露;水文资料表明,黄河上游已连续7年出现枯水期。
“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占三江源区面积的42%,是整个地区生态类型最集中、生态地位最重要、生态体系最完整的区域。其中我州占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面积的72%。”玉树藏族自治州州委书记贾应忠告诉记者,三江源地区是玉树州生态保护与建设的重要品牌。
但这块品牌正变得日益脆弱、无力。近年来,玉树州水土流失严重,玉树州直门达水文站资料显示,通天河平均输沙量为431公斤/秒。全区水土流失面积9.4万平方公里,占该地区总面积的46.32%。
其中,中度侵蚀8.9万平方公里,黄河源流失面积2.115万平方公里,长江源流域受侵蚀面积2.89万平方公里,澜沧江源区水土流失面积3.51万平方公里。每年输入黄河、长江、澜沧江的泥沙量分别为325万吨、950万吨和175万吨。
中国科学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刘时银教授称,黄河源区土地退化面积已达三成以上,昔日滔滔黄河水变成今日滚滚黄沙地。目前黄河源区环境的整体恶化已经大大削弱了源区的水源涵养能力。
在玛多县的4077个湖泊中,有大约3000个湖泊已经干枯。著名的星星海萎缩严重,不仅湖岸退缩30~40米之多,而且从此成为内陆湖,不再和黄河相连。
在玉树州林业环保局副局长丁显海看来,全球气候变化特别是厄尔尼诺现象频繁发生等,是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恶化的最根本的自然因素。
全球变暖使得三江源原本很脆弱的生态系统稳定性更低,恢复能力更弱。气候变暖、蒸发加大成为生态环境逆向演化的驱动力,与上世纪80年代相比,仅玉树州气温就上升了0.2至0.4摄氏度。
刘时银所在的研究所与绿色和平此前公布的一份《气候变化对黄河源区生态环境的影响评估》报告表明,黄河源区近30多年冰川面积减少直接造成水资源损失23.9亿立方米。1986年到2000年间黄河源区河流水域面积减少9%,沼泽湿地减少13.4%。
水域面积的迅速萎缩不但直接减少对黄河径流的供给,更导致气候越发干燥,并使得区内的地下水位普遍下降7~8米,局部地区甚至超过10米。地下水位的下降造成了土壤水分的丧失,导致冻土进一步退化和地表植被的死亡。
在近年来温度逐年升高的趋势下,冰冻层在寒冷季节无法及时回冻,导致大片多年冻土退化。冻土退化引起地下水下渗,甚至导致地表水与地下水补排关系发生倒置,从而进一步引发源区湖泊河流水位下降。冻土消融还引起土壤含水量下降,植被覆盖度降低,荒漠化加剧,从而造成冻土进一步退化,形成恶性循环。
拉响冰川“白色警报”
“气候变化是源区生态恶性循环的根源所在。全球变暖,造成温度升高,致使冰川和冻土消融、湖沼湿地消失乃至土地退化,从而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刘时银说。
调查显示,近50年来,黄河源区的平均气温上升了0.88℃;近20年来,黄河源北部季节冻土区地温升高了约0.4~0.6℃。冻土退化使地下水流系统发生改变,影响黄河径流的变化。多年冻土层内含有较高的碳和甲烷气体,冻土退化,使一部分原被冻结在冻土中的温室气体得以释放。
中国气象局气候中心气候变化室副主任徐影对记者说,今天的地球正处在2000年来最热的时期,自工业革命以来,全球温度上升了0.85摄氏度。20世纪90年代是有史以来最热的十年。有温度记录最热的10个年份中有9个都出现在1995年以后。历史上最热的五年分别是1998、2001、2002、2003和2004年。如果这一趋势持续下去,到本世纪末叶,全球气温将会达到过去200万年之中的最高点。
2005年7月7日,中科院和世界上其他10所国家级科学院联合发布了一份声明:“现在有坚实的证据证明全球变暖正在发生。直接的指标包括地表气温升高,以及海水表层温度升高等,其他现象还包括全球海平面升高,冰川退化以及其他一些物理及生态系统的改变。最近几十年变暖的趋势很有可能是人类活动的结果。全球变暖已经改变了地球的气候。”
“我们中科院的院士们正在开展一个‘冰川退缩前景’的调研,对冰川退缩趋势及其对青藏高原环境和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的影响,作一个科学的分析。”中国科学院原副院长孙鸿烈院士对记者说,最新研究认为,若全球变暖保持现在趋势,到2070年,青藏高原的海洋性冰川面积将减少43%;2100年时,青藏高原的海洋性冰川面积将减少75%。大规模的冰川融化造成地表反射率的改变,将极大地影响区域气候过程和大气环流运动。
孙鸿烈说,青藏高原主要的水源补给靠冰川融化,现在能明显地看到,有些湖水已经涨起来了,对高原的生态、环境和经济发展产生严重影响。“我们担心,如果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冰川如果全部融化完了该怎么办?如果是这样的话,青藏高原整体的生态环境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而且冰川融化又不是人力所能遏制住的。”
一项调查表明,随着气候变暖,近几十年三江源的冰川雪山融化明显加快,冻土层解冻加速。从1969年到2007年将近40年的时间,长江源头姜根迪如冰川明显融化。监测数据显示,冰川退缩率每年达到7.4%~9.1%。从1970年算起,到现在退缩了500多米;自1966年以来,黄河源区的冰川退缩比例最大达到77%。
实际上,近30年来三江源冰川退缩的速度是过去300年的10倍。
同样在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也是冰川发育最集中的地区之一,仅峰区北坡就有冰川200多条。珠峰所在的喜马拉雅山脉中段拥有9449条冰川,面积超过20000平方公里。珠峰北坡最大的绒布冰川全长22.2公里,其主要分支为西绒布冰川、中绒布冰川和东绒布冰川。
但近40年来,绒布冰川处于强烈的退缩状态。2005年至2009年,CBN记者曾连续5年到达珠峰大本营以上地区,经过对比发现,由冰川消融造成的冰碛湖面积逐年扩大,珠峰地区融水面积也在扩大。
据一家NGO组织此前组织的一次考察,1966年到1997年间,东绒布冰川后退170米;中绒布冰川后退了270米,平均每年近9米。最近几年,消退仍在加速。喜马拉雅南坡的甘戈特里冰川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平均每年退缩34米。中绒布冰川冰塔林的融化和上移,是绒布冰川消融的一个重要表现。
我国历时4年、直接投入近千万元的青藏高原生态地质环境遥感调查与监测项目结果表明,“世界第三极”青藏高原的冰川消减速度近年来呈加速趋势,预计到2050年冰川面积将比现有面积减少28%。
中国国土资源航空物探遥感中心遥感部主任方洪宾介绍,30年来青藏高原冰川总体呈明显减少趋势,其中高原周边冰川面积消减最为明显,面积减小10%以上;高原腹地冰川面积减少近5%。近30年来青藏高原冰川年均减少131.4平方公里,而且近年来有加速消减的趋势。
调查发现,青藏高原全区泥石流灾害点、滑坡灾害点共3259处,其中崩塌点418处、滑坡663处、泥石流2178处。30年来,青藏高原荒漠化程度不断加重,重度沙漠化和中度沙漠化土地分别增长了317%和62%;重度盐碱化和中度盐碱化土地也分别增长了34%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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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科院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研究员、中国喜马拉雅山南北坡国际综合科学考察队首席科学家张文敬曾形象地将冰川比喻为“淡水储备器”、“灵敏的气候变化监测器”和“气候变化调节器”。但随着冰川迅速消融,上述作用正在削弱。
除了喜马拉雅山,全世界约16万处冰川也正在快速消融。德国研究人员发现,欧洲阿尔卑斯山的冰川面积比19世纪中叶缩小了三分之一,体积减少了一半;非洲最高山乞力马扎罗山的冰川,从1912年至今,其山顶的冰冠缩小了80%。冰川的消融使上述地区的永冻土层丧失了“黏合剂”的功能,致使山崩和泥石流频发。
另外,气象观测发现,过去几十年,北极永久海冰在减少,冰川和冻土在融化。欧洲航天局专家根据卫星图片分析后发现,2006年夏季,欧洲北部至北冰洋区域大约5%至10%的永冻冰开始松动融化。此外,南极在过去十几年里也有三大部分的冰架坍塌,而缺乏冰架支撑的冰川活动显著加速,冰层也随之变薄。
“目前因人类活动引起的大气中二氧化碳和氟里昂等气体浓度的增加已经引起了人们的忧虑,前者能通过温室效应使全球气候增暖,而后者则通过平流层中的光化学反应破坏臭氧层,其影响在北极和南极反应最为明显。”中国气象科学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陆龙骅说。
环保“接力赛”
为加大三江源的生态保护力度,青海省政府于2001年9月批准成立了青海三江源自然保护区。2003年1月,经国务院批准,三江源自然保护区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总面积15.23万平方公里,占三江源区面积的42%。
在中央有关部门的支持和帮助下,青海省政府组织实施了三江源保护和建设工程,相继启动了天然林保护、“三北”和长江中上游防护林体系建设、退耕还林还草、自然保护区建设、森林生态效益补偿制度、休牧育草与生态移民等工程,截至目前已投资2.5亿元。
2005年1月,国务院批准了《青海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生态保护和建设总体规划》,总投资75.07亿元,计划在6年内通过还草还林、水土保持、人工增雨、生态移民等措施,对保护区内的生态环境进行综合治理。
与此同时,青海省也出台了《青海省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生态保护和建设工程管理暂行办法》、《青海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生态保护和建设工程专项资金监督管理暂行办法》、《青海省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生态保护和建设工程招标投标管理暂行办法》等八项规章。
根据国家“十一五”规划纲要,“十一五”期间,国家将完成治理三江源自然保护区重点工程区面积938.65公顷,将在三江源草原草甸湿地生态功能区内实施封育草地,减少载畜量,扩大湿地,涵养水源,防止草原退化;实施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生态保护和建设治理重点工程,即退木还草644万公顷,退耕还林还草0.65万公顷,封山育林、沙漠化土地防沿、湿地保护、黑土滩治理80万公顷,鼠害治理209万公顷,水土流失治理5万公顷。
“三江源生态保护是一项关系全国的生态工程,其治理成本应该由流域内的所有地区共同承担。”玉树藏族自治州州委书记贾应忠在接受CBN记者采访时认为,长江、黄河、澜沧江中下游地区应当给源头地区以适当的补偿,这样既符合国际通行的生态效益补偿法则,也可以为保护三江源筹集资金。
除了这一工程,近年来国家还在三江源地区启动了援助藏区等不发达地区的发展工程、教育扶贫工程等等。“应该说,‘十五’期间的扶贫工程,真正让西部贫困地区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的成果。三江源保护工程不过是众多工程中的一项。”贾应忠说。
2004年7月,三江源地区开始了生态大移民,最终将有5万多名牧民迁出。到目前为止,三江源已有6000多藏族牧户、3万多牧民从草地退化严重区域搬迁到州、县、乡所在的城镇地区,告别传统的游牧迁徙生活,走上一条全新的生活道路。
生态保护性措施也逐步见到效果。以人工增雨为例,仅2007至2008年三江源地区人工增雨期间,共增加降水115.63亿立方米,仅黄河流域增加径流量15.86亿立方米。2005至2008年黄河上游地区平均降水量为552.7毫米,较2002至2004年偏多65.9毫米,偏多13.5%,较上世纪90年代至2004年平均降水量偏多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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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源地区水量的增加对生态改善起到了明显的积极意义。
统计表明,三江源生态保护与建设工程实施前,1975年~2004年时段的站点年降水量均值为478毫米,工程后2004年~2007年时段的年降水量均值为506毫米,后期年降水量均值比前期增加了46毫米。2006年~2008年三江源人工增雨累计增加降水172.56亿立方米,对恢复三江源区植被和增加区域径流量起到重要作用。
在近年来降水量增多、人工增雨和地面植被恢复的共同作用下,三江源地区水源涵养功能有所增强,突出表现在源区沼泽、湖泊面积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扩大。遥感监测显示,三江源地区大于等于一平方公里的水体为226个,总面积为5785.50平方公里,比2006年增大261.25平方公里。
随着生态工程的稳步实施,三江源区向长江、黄河以及澜沧江中下游输出的水资源保持了优良水质。在2006年以后的监测中,三江源地区饮用水水质皆符合国家饮用水水质标准。
2007年5月22日,由科技部支持、中科院牵头的科技基础性工作专项“中国冰川资源及其变化调查”项目在北京正式启动,这标志着我国冰川资源的第二次调查工作将进入系统性、长期性和完整性的新阶段。
据该项目专家组组长、中国科学院院士秦大河介绍,该项目的开展,将极大地促进冰川变化监测与冰川变化对水资源影响评估方法的提高,使我国冰川学研究迈向世界先进水平;将更加科学有效地监测西部冰川灾害,提高防灾减灾能力;将查清在气候加速变暖情况下我国西部冰川资源的变化状况,为西部水资源可持续利用规划、防灾减灾、旅游开发规划等提供更加切实可行的决策依据。
全流域大“拯救”
除了青藏高原冰川的融化危机,气象专家张学文同时认为,从更大的流域范围来讲,也应当关注三江流域地区生态保护的问题。
张学文称,“水塔”是供水系统的一个重要环节,它保证了水塔涉及的片区的自来水供应。喜马拉雅冰川是恒河、印度河、雅鲁藏布江、怒江、澜沧江、长江、黄河的源头,“但认为河流发源于某地区,就认定那里是该河流的水分的唯一来源不妥。”
张学文解释说,河水的流量是靠流域内广大面积上的降水而形成的。一条河流的径流形成区如果是10万平方公里,那么这10万平方公里面积上的降水都对河水的形成有贡献。
恒河、印度河、雅鲁藏布江、怒江、澜沧江、长江、黄河的流域面积应当大于1000万平方公里,而喜马拉雅冰川的面积,或者说青藏高原上的冰川面积不足3万平方公里。
张学文测算的结果是:一条河流,如果流域内有1%面积上存在冰川,冰川消融所提供的水量不可能高于5%(指多年平均情况)。他认为,单一强调冰川的作用,只能使目前气候、环境变化问题这一笔糊涂账更加糊涂。
考虑保护冰川的同时,更多地要从大流域的角度,考虑水源问题。“水资源的概念应当首先包括每年(动态)我们(我国、本地区)可资利用的淡水数量和实际消耗(蒸发或者污染)的淡水数量。”张学文认为,我国的草场、森林和相当数量的农田是直接依靠降水补给而生产干物质的。必须把降水量作为原生(不是次生)水资源量而参加统计。
从降水的角度考虑问题,就要注重水土保持和国土绿化。
事实上,中国应对气候变化国家方案也明确提出,除了减排之外,继续完善各级政府造林绿化目标管理责任制和部门绿化责任制,进一步探索市场经济条件下全民义务植树的多种形式,制定相关政策推动义务植树和部门绿化工作的深入发展。通过相关产业政策的调整,推动植树造林工作的进一步发展,增加森林资源和林业碳汇。
张学文认为,应加强水资源统一管理,以流域为单元实行水资源统一管理,统一规划,统一调度。注重水资源的节约、保护和优化配置,改变水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错误观念,从传统的“以需定供”转为“以供定需”。
建立国家初始水权分配制度和水权转让制度、建立与市场经济体制相适应的水利工程投融资体制和水利工程管理体制,这些都是根本的治理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