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需要什么样的城市?
中国正处于城市化的高温期,然而,“城市”应该具有什么样的人文尺度和多样性格局?这个问题很缺乏冷思索。《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这本书,正好为此提供一个审视城市的思维角度。
目前的城市理论中有很多论证,越来越多的城市学家认为城市的规模不宜超过50万人,不然交通、污染、生活服务等方面会出现“城市病”,甚至有人坚决主张将现代城市重新改造,达到“城市化的乡村”的新境界。《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的作者雅各布斯则是“大城市”的维护者,其鲜明的立场使她不得不在该书中正面回答一系列问题:现代大城市的存在为什么是合理的?大城市的价值何在?大城市应当具有什么样的结构?现代城市的发展又在哪些方面背离了大城市的合理属性?
雅各布斯开篇就大力抨击“正统的城市规划理论”的三个主要类型:第一种是英国人霍华德提出的制止大城市、在城市周边另建一批“花园城市”的宏大计划。雅各布斯尖锐地指责这种规划“一笔勾销了大都市复杂的、相互关联的、多方位的文化生活”,是一种“家长式的政治和经济社会”。第二种“正统理论”是法国建筑师勒·柯布西耶提倡的“垂直城市”,这种被浪漫渲染的城市由摩天大楼、高架桥、绿色公园构成。雅各布斯讽刺此等设计“既愚蠢又狭隘”,因为它除了“制度化、程式化和非个性化”以外,毫无价值。第三种来自美国芝加哥的丹尼尔·伯纳姆,他在19世纪末领头掀起一场“城市美化运动”,主要内容是在大城市建设一大批“标志性建筑”,如市政中心、文化中心、大型纪念碑、城市广场等等。雅各布斯认为这些建筑大部分把城市的“文化或公共功能建筑分离出来,消除其与日常城市的联系”,鹤立鸡群却大而无用。
在多元化的时代里,否定一种现实或理论并不难,只要勇于说“不”就行。但要在否定之后提出建设性的新思想,却相当不易。这也是思想家、理论家的最大困境。雅各布斯并不擅长高屋建瓴的宏大理论思辨,但她的相对优势也在这里:在这本《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中,一切都是从城市生活的直感出发的,分析的起点是最微观的城市元素———人行道,逐步扩大到街区公园、城市街区、街段、老建筑、人口密度、贫民区、汽车、城市视觉、地区规划等等问题。阅读中常常感受到她那生活化的思想风格,锋芒深隐在城市病症的搜寻力中。例如,她在第一部分“城市的特性”中,花了大半篇幅分析大城市人行道的用途。人行道在一般观念中不过是人群过往之地,但雅各布斯却赋予人行道“城市中的主要公共区域”、“一个城市最重要的器官”的关键地位。既然是“主要公共区域”,各色人等的“共存”问题自然而生。例如,城市街道往往流动着很多陌生人。她提出街道必须“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界限清晰”,造成应付陌生人的充分准备。达到这一点,城市有能力将陌生人变为重要的资源,带来活跃的气氛。这需要在街道周围始终有一些眼睛盯着街道,人行道上始终有行人。为此,应当合理地配置街道上的商店、酒吧、饭店、各类活动中心等等,形成一个由大众视线构成的安全防范体系,有效消解陌生人带来的危险,同时充分容纳陌生人带来的活力。雅各布斯的论述建立在精心选择的城市发展案例之上,逻辑具体而明晰。毫不含糊的否定性与富于创意的建构性形成这本书的思想张力,她实际上在两面作战:一方面向大城市的反对者坚定呈现大城市的多元价值,另一方面也要正视大城市的复杂带来的风险,并给出积极的解决方案。
雅各布斯的这本书看下来思绪流畅,当然也不免有一些理想主义的浪漫。总体来说,世界上没有一个大城市是按照理性模式建立起来的,各种利益、各种欲望在城市中交错角力,形成了城市的现实形态。雅各布斯并没有过多考虑这些历史过程,似乎有些书生意气。然而静心想想,多读几本这类书还是很有意义的。中国正处于城市化的高温期,然而,“城市”应该具有什么样的人文尺度和多样性格局?这个问题很缺乏冷思索。雅各布斯的这本书,正好为此提供一个审视城市的思维角度。
(《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加]简·雅各布斯著,金衡山译,译林出版社2005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