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盖了个“天安门”
“吱———”的一声,一辆四川车牌的小轿车紧急刹车,停在重庆市忠县黄金镇政府办公大楼门前,路边的村民被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许久不见车里的人出来,村民探头一看,车里的两个人正睁大眼睛仰望政府大楼,一番交头接耳之后咧嘴大笑,然后一溜烟走了。
有些村民对视后会心一笑:“出名了。”这座园林式的政府大楼在落成后不到一个月,便成了舆论的众矢之的,闹得满镇风雨。舆论聚焦在最顶端的一座貌似天安门的大殿建筑,有评论骂这是“绝对权力幻想”,有人怀疑这奢侈的建筑背后必有腐败问题。
带着舆论的猜疑和斥责,1月16日本报记者来到这个小镇。
“天安门”的轰动效应
“重庆媒体报道后,很多人在政府大楼门前拍照留影呢。”说这句话的时候,镇委宣传委员周泽华有些难堪。这原本正是黄金镇修建这座大楼想达到的效果,但是这个效果目前颇有些讽刺意味:许多路人只把它看作一个“新闻发祥地”。
黄金镇坐落在当地一个市级风景区———甘井沟风景区内,在忠县“第十个五年计划纲要”中,黄金镇规划建成风景区的接待站,战略地位显赫。
黄金镇政府办公楼旧址属于三峡库区的淹没影响区,旧的办公楼也多次被定为危房。据称有一次办公楼的茅厕倒塌,8名妇女掉进茅坑里,光抢救就花了2万多元。
因此早在2000年,镇政府就准备在新镇所在地修建新的办公大楼。按照黄金镇历届领导班子的意思,新修的政府大楼将纳入旅游胜地的整体规划中,建筑要有地方风格。
2004年岁末,这座鹤立鸡群的政府大楼建成投入使用,可是在重庆媒体报道称“政府举债修建办公楼,外形酷似天安门”后,马上卷入了一场监督风暴中。
在媒体报道当天,忠县恰好在召开一个全县稳定工作大会。会议第一时间对黄金镇进行了通报,强调要强化乡镇领导干部的政治思想工作。随后,主管的常务副县长成立了一个由县纪委、监察局、宣传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
1月4日,重庆市的联合调查组也来到小镇,忠县建委、设计院等部门的相关人员三番五次被请去协助调查。调查组主要是调查农民土地补偿和建筑风貌问题。本报记者从县纪委办公室了解到,市调查组在忠县调查了近两个星期,16日返回重庆。截至本报发稿之日,调查报告尚未公布。
这次“地震”波及整个忠县,因此每个相关部门对待此事均是小心翼翼。许多部门面对记者时都表示,必须要有县委宣传部的介绍才接待采访,黄金镇党委书记王尔诚在接受采访时,甚至是对着本报记者念稿子。
事情闹大后,县里一些工程面临着重新审核建筑规模的命运。县发改委秦勇副主任举了一个例子,某乡重建办公大楼,原本批600平方米,但现在就是批300平方米他都感到为难了。
还闹出许多尴尬的笑话。事发后,每天都有人拿着请求审批的文件到发改委找秦勇签字,原因是“很多程序都变得仔细了”,连一个原本在几年前已经宣布取消的“固定资产投资许可证”也列入了审批项目,“列入的理由是取消的文件还没有来,但是我们发改委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证了,怎么审批啊!”
“天安门”与“大会堂”之辩
以前县城人只知道黄金镇有个甘井沟风景区,现在都晓得有个“天安门”。下至出租车司机,上至政府部门官员,一说起“天安门”,无不先哈哈大笑。
惟独一个人笑不出来,而且还非常忌讳说“天安门”这三个字,那就是黄金镇党委书记王尔诚。
2003年3月,王尔诚从忠县建设委员会副主任的位子调任黄金镇党委书记。在建委的时候他主管县城规划。据说让他出任党委书记时,县委领导希望他发挥特长,做好甘井沟风景区黄金镇接待站的城镇规划。
面对外界的指责,王尔诚认为是“天上掉下来的灾祸”。他不认为那个集会议室和食堂为一体的7号楼是仿天安门建筑,对由此引发的一系列评论都一概否定。
不过每天从侧门进进出出的村民却发现了一个好笑的事。在7号楼“天安门”中间大门的上方,有4个黑乎乎的钉眼,在白色的墙面上显得格外刺眼。这个地方之前挂了一个牌子,上书“大会堂”三字。
这块牌子在“天安门”报道之后被摘了下来。王尔诚说是因为“在风口浪尖上,太张扬了”。对于“大会堂”的解释,王尔诚称就是“开大会的地方”。
王尔诚一直强调7号楼只是一个仿古建筑,属于当地川东民居风格。不过这种说法遭到不少当地人的否定。忠县建筑勘察设计院(下称“忠县设计院”)陈仲云设计员告诉本报记者,川东民居结构是“穿斗式”,即房梁穿过柱子形成简单的框架结构,房屋一般是白墙黑瓦,暗红色柱子,“7号楼的结构是穿斗式的,但风格属于大殿式。”天安门即属于大殿风格。
7号楼的产生和确定风格经历了一次大修改。最初的设计方案是建在山坡上的一座5层楼,在外部墙体上糅进了川东民居暗红柱子的风格。
2003年新镇基础设施基本完工,王尔诚上任后便着手政府大楼的建设。“出于对山坡地势和建设成本的考虑,镇委、镇政府决定修改设计方案。”王尔诚说。
“当时没有参考天安门。”陈仲云这样告诉记者。
在方案最后修改的时候,原本7号楼只有一个大门,两边都是玻璃窗户。后来在和黄金镇讨论之后,方案变成了现在的3个拱形大门,旁边各有两个状如大门的玻璃窗。这似乎更加接近天安门这类大殿建筑风格的外貌。
“黄金镇确实超了规模”
最近,县发改委秦勇副主任一直忙于给重庆市联合调查组写一份《情况说明》,说明当初为什么发改委核定黄金镇综合办公楼办公用房为1500平方米。因为按照国家相关规定,乡镇机构办公用房人均面积为12平方米,而黄金镇已经达到了18平方米。
实际上,黄金镇考虑到办公人员只能在周末回家的规定,在每间办公用房都配备了住所和卫生间。这样一来,人均建筑面积达到了37.6平方米。
王尔诚不觉得这座办公楼超出了国家规定的标准。不过秦勇坦率地对记者讲:“黄金镇确实是超了规模,我们发改委也把关不严。但是事出有因。”其主要的理由是黄金镇“有钱”,是忠县两个财政能够节余的乡镇之一。
王尔诚介绍,去年黄金镇财政收入就有550万元。这也是相关部门同意黄金镇花费近500万元修建办公楼的主要原因,“我们没有向银行贷一分钱,也没有向农民摊派一分钱。”建设资金主要来自当地一个效益不错的水泥厂改制所得的购买金。目前改制后的股份公司尚欠镇政府395万元,这笔钱将用于分期偿还施工单位的167万多元欠债。
这样的财政收入能否惠及农民?王尔诚不认为两者间有必然的联系:“财政不是富了就让农民分了。媒体说我们‘富财政,穷农民’,这既有道理又没道理。有道理是说富财政是存在的,没道理是因为我们农民不是穷农民。”他说,2004年黄金镇农民人均年纯收入有1450元。
许多村民不知道这个数字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双手一摊:“我们现在每天就是耍(注:即闲聊),没有工作,没有地种,跑得动的就到外面打工了。”
据王尔诚介绍,近年来黄金镇政府在公共设施上投入了大量的财力。不过在享受到这些公共设施的同时,很多村民依然处于贫困的境地。
村民陈小珍住在政府大楼背后的山坡上,房子是两间土坯房。去年年底她家里接上了有线电视光缆,可电视机还是17英寸黑白的。
一位建筑历史学家告诉本报记者:“外界之所以一看到这个‘天安门’报道就大发雷霆,是因为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地方这么穷,为什么还要修建这样一个办公大楼,但是不能武断地觉得它跟等级制度有关。如果资金来源、环境都没有问题,那就要问问当地政府,修建这样的办公大楼到底是为了开发旅游呢,还是为了自己办公舒服?如果把两者混为一谈就不好了。”
被切断的村道
在7号楼的形象成为外界舆论众矢之的之后,山上的村民却对它像什么不甚关心,他们跟记者谈得最多的是一条被切断的村道。
陈小珍和其他村民在这条小道上行走了22年,不料2003年初动工的政府大楼在半山腰切断了这条村道。于是他们只得沿着工地连接村道的侧门走下山。可在去年11月底,侧门上锁了。
上锁那天,陈小珍带着8岁的小孩下山读书。这个铁门把她困住了,叫破喉咙也没人开门,而另外的山路又远又陡。其他小孩拿着手电筒过来了,他们爬上铁门,翻了过去。
村里这条土路一直和村民相濡以沫。顺着山势蜿蜒而行的村道连接着几个山丘上的村落。在村民眼里,这条村道就是他们的生活之路。但是政府大楼却截断了这条生路。
村民建房所用的砖瓦都是从这条路拉上去的。陈小珍原本在去年就在盘算着修房子,不过现在需要重新筹钱:拉砖上山的路改道了,“一块砖原来是2分钱,现在是3分了。”
不过,在铁门上锁的第三天,一群村民来到紧锁的铁门前,使劲拽拉铁门。铁链断了,村民找到镇里官员,摊牌说这个铁门要是不开,他们就要推倒围墙。
后来这个铁门就一直没关,于是每天便看到拿着文件的干部和背着篓子的村民上下穿梭。
(文中村民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