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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城奉节:十年后,搬迁未完成

admin 2009-01-09 来源:景观中国网
奉节迁建的过程,是整个三峡库区中历时最长,变化最多,确定最难,争议最大,影响最深的案例。为了避让逐渐升高的水位,三峡古城奉节现在仍在寻找着生存的新路。十余年来,围绕新城所在,奉节已三度易址,当人们最近得知县政府将可能又一次西迁后,少有人能够说清这座小城的未来在哪里。

  位于奉节的“三峡移民纪念塔”。在烂尾多年后,已于近期被爆破拆除

  十余年间三易其址,如今再度筹划西迁 

  奉节迁建的过程,是整个三峡库区中历时最长,变化最多,确定最难,争议最大,影响最深的案例。为了避让逐渐升高的水位,三峡古城奉节现在仍在寻找着生存的新路。十余年来,围绕新城所在,奉节已三度易址,当人们最近得知县政府将可能又一次西迁后,少有人能够说清这座小城的未来在哪里。

  在奉节新县城的23平方公里内,有54处滑坡、300多处高边坡,全县已经调查的灾害点已经超过800处。长江水利委员会的一位专家比喻,新奉节就像一个受伤的武士,穿着铠甲、打着绷带、绑着夹板,被固定在山坡上,不如此,难以存活。

  距离三峡大坝3小时航程,幽静的三峡库区腹心——诗城奉节——这座已历数千年的历史文化名城早已完全淹没于长江,如今,十余万奉节人在几公里外数百米高的山坡上建造了自己的家园。

  自从上世纪80年代三峡工程筹划以来,这座偏安在西南群山之中的古城已多次搬迁避让,持续上升的水位并没有留给这里的人们太多时间。水进人退,而极端破碎的地质环境则越来越无法提供出像样面积的平整土地,10万人挤在数块六七平方公里的坡地上。

  最近,小城的主政者决定城市要继续向西扩展,而这将可能是这座县城1990年代以来第四次重塑自己。

  滑坡体上的城市?

  近来,一则消息不胫而走。前段时间,几块巨石在夜间从山顶滚落,冲进了奉节县城内交警队的院子,砸毁了两辆汽车,没人伤亡。人们说不清这是否与蓄水期间的频繁地震有关,可一个老旧的话题再次被人提起——目前的县城所在的山坡是不是一个滑坡体?

  整个奉节县城选址过程耗时13年,其间历任5位县委书记,更在多座山坡上兴建了城区,最终形成了如今奉节县城依山而建、鳞次栉比的独特形态,奉节人形容自己是“一座挂在山坡上的城市”,但关键的问题是:这个山坡是不是个滑坡体?

  事实上,整个三峡库区的地形状况复杂,正以奉节为界,东为皱褶山地,西为丘陵地带。因此奉节地区地质状况复杂破碎不已,在此处建设城市的困难度常人无法想象,而后期的地质灾害预防治理所需投入也将庞大而琐碎,有媒体称之为“无底洞”式投入。

  一位曾经多次参加选址座谈讨论会的退休官员回忆,按照长江水利委员会(简称长江委)最初的意愿,是希望奉节搬迁到最西面的朱义河附近,那里地势平缓而且安全,地质相对稳定,但奉节人更中意最东面的宝塔坪(因为有白帝城和港口),因此13年之中,县城中心选址便在自西到东的朱义、刘家包、三马山、莲花池、宝塔坪之间摇摆,而最终形成了如今奉节一条大路贯穿几座山坡的局面。

  1999年,中央政府开始重视三峡库区地质灾害现象,并派专人调研考察。当年1月9日,重庆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内部传真”要求,做好国土资源部专家调研工作,并特别安排专家前往奉节县考察。

  该次国土资源部专家组向奉节县政府提交的地质评价意见随后迅速地广为流传。意见中,专家组一致认为宝塔坪地区是一个结构复杂、多级滑坡组成的滑坡体,地质问题危机四伏。而三马山杨家坟地段可能是一个古滑坡,“尽管目前处于稳定状态……考虑到开挖建设和建成运行中人类活动……以及三峡蓄水运行的影响……有可能导致该滑体复活……”三马山地区正是奉节县城的核心。

  当时正值奉节新县城刚刚选址确定,且已经投入4亿多资金修建2年有余,国土资源部专家的评价犹如当头棒喝。奉节县随即以奉府发[1999]13号文向上级万州市紧急请示,在该文件中,奉节县请示上级领导:“如以后确有地质问题,造成人民生命财产巨大损失……县上无法交代……若停止建设,不仅新城已投入的4亿多资金浪费已成定局……”

  半个月后,1999年1月27日,长江委综合勘测局总工程师崔政权再次来到奉节,对新县城进行地质调查。长江委专家的结论则与国土资源部专家截然相反,认为“不存在所谓三马山杨家坟大型滑坡体……场地总体稳定,新县城建设应照常进行”。

  这场争论并没有就此结束。很快,国土资源部再次下达勘测任务,由南江水文地质工程队于1999年3月至9月对三马山一带进行工程地质勘查。半年后,该工程队在报告中再次强调奉节新址正位于滑坡体上。只是,这份报告没有对奉节县城修建以及移民工作产生任何影响。

  新县城:13年三度易址

  在库区建设者眼中,奉节县城的迁建是特殊的。奉节迁建的过程,是整个三峡库区中历时最长,变化最多,确定最难,争议最大,影响最深的案例,而不是之一。自1983年开始的13年间,奉节县城三易其址,而如今的所在仍然是一个“别无选择的选择”,由于发展受限以及潜在的地质灾害威胁,争议至今不绝。 175米蓄水之后,不期而至的微型地震以及地质灾害更使这种声音隐现。

  奉节新城的选址从1983年开始,而直至1996年才告一段落。在最初,老城东面几公里处的草堂—宝塔坪一带是人们的首选,因为这里最靠近著名的白帝城以及港口,奉节人不想失去它们。但投入数亿元资金并耗时近8年后,人们却逐渐发现此处是一块滑坡体,作为主城区建设存在相当大的地质隐患,建筑甚至被规定最高不能超过6层。该县国土局总工程师程思忾记得,当时在宝塔坪发现了5个滑坡地带,地质构造极为破碎,无法保证地质安全。

  事实上,草堂—宝塔坪方案曾经是奉节本土力量的应许之地。这符合奉节人早就提出的原则——“三不”——不脱离长江、不脱离历史背景、不脱离白帝城。据一份记录显示,1984年3月31日,奉节县在老城电影院召开民意测验大会,结果支持在宝塔坪一带建城的选票高达370张,而其他的包括废票在内总共只有56张。宝塔坪方案随后进入实施。

  1992年,国务院将移民工程的勘查工作交予长江委员后,长江委勘察局对奉节进行了1∶50000精度的地质环境调查,结论即是宝塔坪一带地质风险太大,危机四伏,不适宜作为城镇中心,建议重新选址。宝塔坪在建设多年后被限制开发。

  按照奉节当地的地质地貌情况,除了遭到淹没的老县城最适宜人类定居外,其后几座山坡的地质环境皆非常破碎,海拔500米以下没有一块面积达到1平方公里的平台,而如今新县城所在地“三马山”,坡度25度以下的可建设用地仅占38%,曾经参加县城建设的施工人员杜振林形容:“宝塔坪是几下挖出个地下溶洞,刘家包却是地无三尺平。”

  与长江委此时希望的三马山方案相左,当宝塔坪城址不得不放弃后,奉节本土力量转而倾向于靠近宝塔坪的莲花寺方案。但长江委仍坚持认为奉节莲花寺方案位置偏高,迁建困难。该方案实质上被搁置。

  随着三峡蓄水日期将近,时间开始紧迫。1995年12月,四川省相关部门在奉节召开县城迁建新址规划论证会,但12名专家组成的专家组仍然众说不一,而长江委对莲花寺山顶作为城市中心仍坚持保留意见,认为“将几万人送上山顶,不仅交通困难,供水成本也将提高”,而且不能按包干(预算拨款额)完成任务。

  最终,多方角力下,1996年2月3日,四川省人民政府以川府函1996[67]号文件作出批复,确定三马山与刘家包二处山坡为主要城区,莲花寺方案最终被舍弃。至此,奉节县城选址工作历经13年,终告一段落。

  “用钢桩钉在山上”

  5年前,南方周末记者在采访奉节地质环境监测站时,得知这个地质灾害大县正在准备三期地质灾害项目申报,而时任站长邓少杰曾经表示“准备上报治理项目17个,搬迁项目41个,监测预警项目 195个。但能批下来多少,心里没底”。然而,5年后的现在,曾令邓站长没底的申报数字刚刚变成了批准数字,而且早已超出了曾经的那个“底”。

  根据奉节县国土资源局地灾办提供的资料显示,三期地质灾害治理工程中,奉节县仍然是大户,得到批准的治理项目33个,搬迁项目44个,监测预警项目176个,非库区监测点362个……
  
  所幸,最近让奉节人稍喘一口气的是,该县目前已知的最大地质灾害工程——猴子石大型滑坡治理工程——终于完工,通过了国家以及业主单位的验收。然而,所有人都清楚得很,真正的验收合格单是由那175米高程的江水开具的。如今,这块山体上生活着的上万人都在等待着长江的检验。

  这片处于奉节县城南端靠近江边的山体曾被视为宝地,这里集中了奉节县几乎全部对外交通枢纽,港口、长途车站、商业广场、批发市场、居民社区都集中于此,人口稠密。不幸的是,在彻底开发后,这里竟被证明是一个大型滑坡体,而后只得随即转入地质灾害治理。至今耗时两年,1.59亿资金投入,使这里全国闻名。

  如今,人们送给了奉节这块土地太多的别名,除了诗城等雅号外,如挂在山坡上的城市、钉在滑坡上的城市等已经不能完全准确传达这里的实际情况,已经有人将奉节称为地质博物馆、世界护坡博物馆甚至是地质灾害博物馆。专家们即使在这里找不到全部的地质灾害,也可以看到全部的地质灾害防治办法。

  猴子石是最鲜明的例子。即便在奉节这个地质博物馆里,猴子石治理工程也是最为繁复的,在该县地灾办的书架上,有关猴子石工程的卷宗数量远远超过其他工程。在详细的解释了整治原理后,奉节县国土局总工程师程思忾总结道:“简单地说,我们在250米高的山体上打进了38排130多根钢桩,把它钉在那了。 ”

  长江流经奉节县43公里,猴子石只是其中的几百米,而除了8公里的矍塘峡外,惟有曾经的旧城是冲积形成的平坝,其它地方则是“七沟八梁一面坡”,地质灾害浩如繁尘。在新县城规划的23平方公里内,有54处滑坡、300多处高边坡,全县已经调查的灾害点已经超过800处,这还是曾经的统计数字。长江水利委员会的一位专家比喻,新奉节就像一个受伤的武士,穿着铠甲、打着绷带、绑着夹板,被固定在山坡上,不如此,难以存活。

  如今,当三峡库区蓄水达到172米之后,三峡大坝上游的群山峡谷将成为一座面积超过1000平方公里,江深水阔、波平浪静的峡谷型水库,大部分险滩激流伴随着大量人类城镇一同沉入江底而不复存在,因此换来支撑经济发展的巨量水电以及船运便利。但同时,高涨的江水也让地质灾害治理、环境污染治理成为一个巨大的资金追加黑洞,有统计数字的地灾治理投入已超过120亿。

  消失的“库区第一社”

  2008年12月20日,在万吨船队胜利到达重庆港口的同时,在奉节县人民大会堂(该县礼堂名),9名移民致富带头人作为移民先进典型,在这里进行巡回报告,而这是本次巡回活动的第三站。

  有细心的奉节听众们发现,这些移民先进典型里竟然没有自己县内大堡三社的典型。事实上,大堡三社这个曾经的“库区第一社”给整个上千平方公里的三峡库区移民工作打开了局面,曾经是奉节县在全国一块响当当的招牌,没有人质疑整个三峡的移民工作是从大堡社(生产队)开始的,这曾经是一个全国范围内的典型,一个被称为“就地后靠安置典型”的村庄。

  大堡三社的经验成为“安坪移民模式”开始在三峡库区推广,曾有媒体报道称“为库区移民安置提供了一条道路”。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堡三社的名气在外。如果从奉节坐船,大约两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安坪乡,之后仍需要一段路途才能到达曾经大堡村所在的地方,有熟悉这里的人会指着这里做导游状,“您看,那就是库区第一社了”。

  当整个库区的移民官员因为大堡三社这个“库区第一社”的成功而欢欣鼓舞时,三社的村民们却发现他们得到的只是河滩几百米后方的一块山坡,政府在那里修了一道石梯以及两侧的新房,曾经许诺过的灌溉设施也因为水池蓄水不足而经常无法使用,自己只有“几个果果吃”。

  “库区第一社”的现实正是奉节乃至整个库区诸多后靠移民村庄的命运缩影。极其有限的环境承载力实际无法养活搬迁到山腰以上的后靠移民们。土地破碎贫瘠,水源稀少,交通不便,地质灾害莫测,相同的问题使后靠移民们生计困难。

  2000年前后,大堡三社的农民已然无法继续生存,被政府再次划入外迁移民计划中,根据几份文件中的记载,他们大多数被迁往福建等省份,而曾经的小村庄如今已被基本废弃。“库区第一社”消失了。很快,这个后靠典型就被人们遗忘,并从此少见于公开的报道或是文件中。

  2007年,重庆市曾出台政策,计划将总数高达200万的后靠移民“二次搬迁”至重庆主城区。但这同样是一个庞大且艰难的任务。

  有别于“移民外迁安置”,“就地后靠安置”曾经是库区内县城移民工作的主要手段,而其基本理念则是就近向后选择更高地段安置移民。但往往出现的情况是,另选的地址并不能满足人类生存的需要,曾经的原址才是人类祖祖辈辈作出的最优选择。就地后靠往往会使失地农民失去经济来源,生活陷入困顿。这正是这座典型库区县城的又一难题:城市在寻觅安身之处,人们也难觅立命之所。即便在奉节县城内,移民后丧失经济来源只能以政府最低生活保障度日的市民也大量增加,据媒体报道,在县城2.6万户10.1万人中,吃低保的移民共1.8万人。

  在奉节,一位前年曾经寻访过“库区第一社”的政府人员形容他看到的大堡三社:“人走屋空,草都已经长那么高了。”他把手放在腰间。

  尾声

  如今的奉节县城内已经再也找不到可供开发的土地了,一家地产开发商已经决定开发该县城内一条两山之间的山涧。据称,这个150万平方米的开发项目的地价已经是2.502亿元,开发商喊出了地王的口号,他们告诉市民:将为奉节中心再造一座城……

  在奉节的政府网站上,奉节县“西部新城城市设计”方案征集刚刚挂出。在规划中,“西部新城位于奉节县城西边的朱衣-帽丰片区,是奉节县城重点拓展地区,也是奉节县城的次中心所在地,现代化综合城区”。

  在县城中心的“人民广场”,巨大的展板正在向市民展示“西部新城”的规划——2008年12月28日,新城的第一个项目已经开工。

  而县城里最近的消息是,县“四套班子”将率先迁往新城,一位参加过内部会议的官员告诉记者,对这一搬迁,县里提出的目标是“4年内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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