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感知和被透视的“景观”——关于第六届深圳当代雕塑艺术展
以上三点是我策划这次展览的切入点和基本的策展理念,也是我从策展的角度对当代艺术公共性及公共领域概念的经验性诠释。基于上述的考量和理解,我将第六届深圳当代雕塑艺术展的主题确定在“透视的景观”框架内。
所谓“景观”是一个具有时间属性的动态整体系统,它是由地理圈、生物圈和人类文化圈共同作用形成的。当今的景观概念已经涉及到地理、生态、园林、建筑、文化、艺术、哲学、美学等多个方面。由于“景观”是一个综合概念,包括自然与人文的属性,它要求人们跨越所属领域的界限,跨越人们熟悉的思维模式,并建立与它领域融合的共同基础。具体到我策划的展览主题规定为“景观”概念在于:从世界的范围内考察,在现代化建设的数百年历史中,它给予了人类现实生活诸多的生存空间,已成为我们这个转型时代现代化理想的象征。城市化是许多国家现代化进程中的核心环节,在中国这种变化之剧烈实在令人难以预料。有时候,我们欣喜于中国改革开放的二十多年间里,更显示了中国现代化过程中生存状态在物质、心理、精神层面上的变化。但又要被迫接受发展所带来诸多的社会问题,比如转型期的中国所面临的挑战,一方面是经济的腾飞;另一方面是经济腾飞过程中存在的各种社会问题与现象,尤其是市场经济产生了不同的社会利益群体,而现在的政治框架还不能很好地调节这些社会的利益冲突。同时,高速发展的经济,冲击并颠覆着传统的理念和生活状态;几代人延续下来的古朴的生活方式所孕育的纯净平和的生活理想,与现实的距离越来越大,甚至成为历史背景。冲突和压力是明显的。一方面人们渴望有更高的生活质量,有便捷的城市功能,有现代化程度颇高的消费享受;但另一方面,现代化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竞争,产生的这一过程的种种问题和各种可能性,让不同的人群体会到不同层次、不同方面、不同性质、不同价值取向的失落,许多以前不曾料及的问题出现了。文化的多元性面临着丧失的危险,城市与乡村的文化形态都经历着某种“挤压”,古朴的生活方式以及它所代表的文化精神、伦理法则都在经受着强大的冲击。这种冲击的严酷性在于,它悄悄地摧毁了包括信念在内的许多精神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思考,似乎我们都在面临着失控、危机,甚至是带有悖论式的尴尬处境。而现代化与自然景观的关系中,自然生态不断恶化、资源日趋枯竭,环境污染迅速蔓延,生态危机将演化成为生存的困境等等。因此,或者可以说,我们处在一种新型的人文与自然生态环境的对应关系之中,生活在一种新的挑战之中。甚至这是一种别无选择的无奈。中国当下的历史变迁、社会转型与生存机遇很大程度上也正是依赖于这样的文化生态,构成了中国特有的现代化景致。它又提示着这样的一个事实:我们生活在一个越来越高度化的混凝土结构里,无形中筑起了一道道高高的屏障,造成了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矛盾与冲突,而这恰恰是我们现代化过程所面临的历史处境问题。
造成这样的处境是因为现代化的影响涉及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尤其体现在认识论上对于人类主体无限能力的崇拜以及经济领域对于自然资源的无限开发,这正是现代化得以滋生的土壤。当现代化以其动人的诱惑和无以复加的危险向我们呼啸走来时,它高高擎起的正是科学这面大旗。科学的价值观向我们保证,科学提供世界的真相,它是超文化的,没有阶级性、民族性,甚至也没有时代性。正是这种观念为文化的统一化提供了哲学基础。中国正处于一个高歌猛进的“大跃进”式的现代化阶段,发展与变化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同时,由此导致的发展变化与我们的生态“景观”环境不断发生冲突。潜隐于中国现代化“大跃进”背后的“失控、危机”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现代化似乎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悖论。对于我们身临其境的每一个人来说,这不仅蓄蕴着一种我们过去未曾经验却代表着历史、文明进步的价值理念,同时也体现在社会各阶层公众的心理层面上充满的错愕、焦虑等等不平衡心绪。因此,所谓的“透视”,通俗地讲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或许可以认为是艺术家对这种生存状态和历史处境“景观”的感知、思考,乃至揭露、批判,也是当代艺术家创作观念的前提和可利用的题材资源,它清晰、明确地敷染并呈现在他们为这次展览所创作的艺术作品中。曹晖的《揭开你》系列新作,绝非是他写实功底或手艺的炫技之举。在我看来,支撑他创作观念的视角和手法在于他对现实处境的认定与判断。这种判定充满了悲情,不过这种悲情不再像以往那样延伸到历史和现实的宏大叙事之中,而是潜植于他的动、畜的形体以及被揭开的皮肤之处,带有救赎的意味和悲悯体恤的情怀,映现了中国社会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内在冲突;冯锋将人的尸骨镀上24K的金箔,死亡与富贵仿佛是对立与差异的两极,在视觉上造成了突兀、颤栗的张力;程大鹏60余米长的透明鲸鱼骨骸,“失重”地“漂浮”在展场的上空,“我们”仿佛像是在夹缝中遭受生存与精神挤压的都市人,很难寻觅到真正活着的姿态和精神的栖息地;Via•Lewandowski(德国)通过他人为地将八个有机玻璃盒子做不同的破坏、变形、处理,理性且抽象地提示了对现代化生活无机品质的质疑、批评的态度;李继伟对城市现代化的感受,凭附在烧焦了的塑料、药片等现成品上,切片、压缩、排列成美丽而混杂的《塑料城市》;Harris•Kondosphyris(希腊)在“崩溃”汉字里种植污染水质的植物“水花生”、Jesus•Palomino(西班牙)的封闭的绿色藩篱和Thanos•Zakopoulos(希腊)的鼠笼子、刘建华的《转换的记忆》等等,无不明喻地揭示出我们生存景观的困境,并转化提示出一种视觉艺术方式上的某种警觉。
作为对展览主题的延伸与演绎,一些参展艺术家的作品以“非雕塑”或“超雕塑”的概念向“景观”嵌入一种“自然态”的作品样式。自然不是人为或政治因素可以划分和把持的,“自然态”是指改变以往对雕塑属性的视觉理解,利用天然的材质,传达复杂和如诗般的意念,并表述艺术家对人为的现代规划与自然形态关系的态度,从而可以感受到个人对大自然力量和形体结构的热衷与兴趣,以及探索雕塑艺术创作的各种实验性和可能性。其内在的观念贯穿于把人、社会、世界的关切,悉数地反映和尊重仰仗在生存“景观”的处理的一种关系上。具体则体现了艺术家看待人与自然关系的方式及态度。徐冰利用自然界的枝叶、棕麻等材料,以灯箱的方式转换、放大、复制了古代山水画大师龚贤的佳作,使画面“背后的故事”成为了有意味的形式;宋冬也是放大了中国传统盆景的样式,12棵树和60吨沙子组成的大盆景,成为儿童嬉戏的场地;艾未未将70根成材的黄花梨木随意散落地摆放在展场,产生出原生态的朴素力量;秦冲的《极限》传达出水的晶莹剔透,以及由水构成的形式美感;袁顺人为地制造出被喷雾的烟气所笼罩的“景观”,包括了对太空、自然、城市的种种想象,在“无形”与“有形”、“虚”与“实”的装置结构中,仿佛使观者融入到一个日益虚幻的境地;梁绍基以蚕吐丝的方式覆盖在镜面上,在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丝光的种种变化。他们通过从自然中汲取和反刍自然的艺术创作,将人为的痕迹隐遁于作品中,置观者予自然与人为的交界上,用艺术的方式唤醒对自然的尊重与热爱,重整濒临灭绝的生态环境,开创一个能够让现代人反思过去,思考未来的新契机。
现代化进程对我们与其说是一个景观,不如说也是一种隐喻的显现。艺术家是这一景观的另类,他们的敏感、锐利和他们积淀的独特而奇异的经验,他们的反思、批判精神,游戏化的幽默方式等等是值得关注的。它是通过敏感到当代性和顺应时代潮流的艺术家以艺术的转化方式来完成的,他们不仅是对文化景观的观察者,更成为帮助扩展其可能性的参与者。这次展览所展现的不是一般的日常生活场景,而是艺术家通过对当下“景观”的体验与观察而导致了在艺术观念以及方法论上的改变,他们在幻景中展现丰富的视觉创造力和场景的想象力,并使观众获得新的视觉经验和感受,这既是拓展当代雕塑艺术表现空间的一种新尝试,又为我们面临且又亟待解决的处境,呈现出视觉艺术的感知与透视的方式。
展览主题是一个普遍而引起广泛关注与讨论的话题内容,无论在世界,还是中国,乃至个人都身临其中而难以逃避。展览场地也是在深圳新兴起的,类似北京798的艺术社区,业已成为深圳公众消闲,尤其是年轻一代向往的栖居地。之所以将这一话题内容作为第六届深圳当代雕塑艺术展的主题,以及相对充分地利用深圳华侨城创意文化园(OCT-LOFT)的OCT当代艺术中心室内外的“公共空间”,是试图将艺术家的作品与在深圳的公众之间搭建一条能够对话、讨论的通道。像这样具有公共性的艺术展览中,我排斥那种只强调观念性、实验性而阻滞了一般受众进入作品、进入展览的方式,那是另外展览策划需要解决的问题。因为,介入公众关注的问题是引起对这类问题对话和讨论的前提,否则对艺术作品本身都难以释读,谈何在公共场所讨论公共性问题?因此,我在选择艺术家和参展作品以及展场的设计上,强调静态的视觉性、纯粹性和展览整体完整的感觉。期冀公众在由各位艺术家对这样有着切身感受的现象和问题而构成的若干艺术作品当中,不同的意见和观点之间通过碰撞、交流和融合而逐步趋向于相互理解和共同价值观的形成,丰富乃至进一步提升公众所关注话题的进一步思考与追问。对于参观的公众来说,由这次展览所形成的公共领域的特殊价值,在于它具有超越艺术展览本身的特殊品格,在于它为人们进入公共性交往创造了条件,从而希望形成社会共识和社会规范创制的社会空间,形成公众社会并不断发展出自我救治的能力。
这是我秉承何香凝美术馆主办的深圳当代雕塑艺术展的宗旨,以及策划公共性艺术展览的目的,抑或也是我理想化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