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北京四坛文物保护：“天地日月”的痛苦

　　北京天坛、地坛、日坛、月坛是北京的重要文物景观。记者近日走访这四坛时却发现，其保护范围内存在数量众多的违章建筑，严重影响了文物的整体保护…… 

　　天坛是明清两代皇帝祭天和祈求丰年的地方。始建于明初永乐十八年（1420年），1987年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地坛又称方泽坛，是明清两代帝王祭祀“皇地祇神”的场所，也是我国现存最大的“祭地”之坛。始建于明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 

　　日坛又名朝日坛，是明清两代皇帝在春分这一天祭祀大明神（太阳）的地方。始建于明嘉靖九年（1530年）。 

　　月坛又名夕月坛，始建于明嘉靖九年（1530年），是明清两代皇帝祭祀夜明之神和诸星宿神的地方。

　　●“天地日月”的现状

　　天坛 

　　天线蜘蛛网状出现在空中 

　　“这种状况已经持续很多年了！”天坛的老邻居说，言语中透着激愤和无奈。据文物部门介绍，“罪魁祸首”是占据天坛外坛西北角的某电台。该电台隶属国家广电总局，整体占地4400平方米，设置13组高约50米的天线，严重破坏了天坛景观。按照ISO9001和ISO4001质量环境体系的考核标准，该电台的天线群产生强大的电磁辐射，会对天坛及周围环境产生不良影响。据介绍，2000年6月，天坛计划修缮北外坛坛墙，因与电台协商未果，致使电台段100米古坛墙不能修缮。天坛公园及社会各界人士多次呼吁该电台搬出天坛，但至今未果。

　　地坛 

　　几乎成了乱哄哄的大市场 

　　南门西侧耳房的门口摆放着4张“中国保健学会骨质疏松与骨关节病委员会”免费测试骨密度与有关药物的大幅广告。走进南门，喧哗之声、污浊之气扑面而来。一个大概占据了整个公园1／3面积、名为“相约地坛2005年春季‘我爱我家’生活用品博览会”的展销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鳞次栉比的大小店牌下，店主正在不停地吆喝，招徕客人，“厂价贱卖”、“跳楼大折扣”、“换季大甩卖”的声音此起彼伏。青翠的古柏旁，一个接一个制造着“烤鹿肉”、“阿拉伯烤肉”、“山东大煎饼”、“新疆羊肉串”等等的炭火烤炉中飘散出缕缕黑烟和浓重的皮肉烧焦的味道。

　　日坛 

　　不和谐建筑影响整体景观 

　　清朝道光年间失火烧掉一层的钟楼，是园中的原始建筑之一，现已被某瑜珈训练班占用。其西侧是一家名为“渝园”的饭店，隐约可见的烟囱和赫然耸立的有机玻璃（下图），与古朴的钟楼形成强烈的反差。宰牲亭旁，一栋两层高的当代建筑羞怯地进入视线，据工作人员介绍，这已由某某公司租用并改建。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墙外东北角的一片工地。这半拉子建筑，是日坛网球俱乐部工程。“包括游泳池、网球场、溜冰场等等。这片古建筑里，哪里需要这样的东西！”看见记者对这个工地感兴趣，正在小道上慢跑的老大爷走过来热心地说。

　　月坛 

　　古建筑被电视发射塔占据 

　　长久以来，月坛古建筑群中最重要的古建筑拜台被中央电视台的180米高的发射塔占据，无法实施修缮。20世纪50年代末，中央电视台发射塔在月坛建成，文物单位也曾会签。在玉渊潭发射塔建成前，担任中央电视台发射主力。玉渊潭发射塔投入使用后，月坛的发射塔主要作备份，却一直保留至今。一位居住在附近的画家说，月坛近年来遭受了严重的破坏。1987年公园管理处在西南角修建月下老人祠，1988年在东北角设集邮市场，同时在园内又增添了电子游艺厅、碰碰车及电动玩具、游乐场、舞场、餐厅、婚姻喜庆系列服务部等服务设施。他希望，月坛公园能够通过这次改造，恢复月坛以往的真实面目。

　　● 专家热评

　　罗哲文（国家文物局古建专家组组长）：天、地、日、月四坛，是北京古城建设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与紫禁城同属城市规划的支柱。《文物法》要求保护文物的完整性，展现文物完整的历史艺术价值。按照古建筑保护原则，要保护其“原状”。具体到四坛，要按照明清时期建筑形式逐步还原。电台必须搬走，还天坛原始面貌，还世界遗产原真性、完整性。绝不能因为少数人留恋美好环境，而破坏了大环境。 

　　谢辰生（文物专家）：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举办，北京奥运提出人文奥运的口号。北京古城蕴涵着丰富的历史信息，传承着民族千年文化，是人文奥运的重要内容。天坛、日坛、月坛、地坛都是文保单位，乱拆乱建部分，依据2002年颁发的新《文物法》，应该立刻搬迁拆除。何况，文化部早就出台了《文物执法暂行规定》。有法可依，为何不严格执法？ 

　　袁运甫（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我们很难设想，一座好建筑，能无视环境的和谐。尽管建筑本身也许存在可圈可点的长处，但作为视觉的总体评价，却失去了最具精神魅力的宏观意义，建筑和环境是互补增辉的协调关系。我多么希望北京新“规划”，能进一步带动对北京“建筑与环境”的重视。

　　●政府表态

　　让“天地日月”早日复原  

　　天坛现状如得不到合理解决，不排除被列为濒危遗产的可能  

　　将文化遗产保护的思想贯彻到城市规划和建设的各个层面  

　　四坛保护应列为北京市文保重点项目，尽量恢复完整坛庙格局  

　　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近日就北京天坛、地坛、日坛、月坛文物保护问题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四坛被大量住户以及单位长期占用，其保护范围内存在大量违章建筑，严重影响到这几组建筑的整体保护，破坏了历史坛庙建筑的传统景观，给文物整治维修工作造成很大障碍。“从保护文化遗产的整体景观和文化空间出发，从《文物保护法》的执行角度出发，必须予以清除，这是毫不含糊的。”  

　　单霁翔说，天、地、日、月四坛是北京古城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极高的保护价值。正因为如此，天坛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把更多的反映人类社会进程的各类文化遗产列入保护之列，旨在唤醒人们文化遗产保护的整体景观意识。尤其是世界遗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专家在审定世界遗产时，除了考虑世界遗产主体的保护，还特别重视世界遗产缓冲范围的保护状况。天坛现在就面临着被世界遗产委员会专家质疑的窘境，如果得不到合理解决，不排除被列为濒危遗产的可能。  

　　单霁翔说，文化遗产绝不是发展的包袱，相反，保护文化遗产是一个城市可持续发展的资源和优势。因此必须将文化遗产保护的思想贯彻到城市规划的各层面，避免文化遗产保护与其他工程建设的割裂，城市规划要树立文化遗产不是城市发展的包袱，而是城市发展的财富、资本和动力的观念。  

　　据介绍，作为全国政协委员，在前不久召开的“两会”上，单霁翔提交了《全面推进北京天坛、地坛、日坛、月坛腾退整治工作》的提案，建议将四坛文物保护及环境整治工作列为北京市文物保护重点项目，尽量按历史原有规制恢复完整的坛庙格局。 

　　北京市文物局局长梅宁华：整治重点放在内坛

　　天坛、地坛、日坛、月坛保护区范围内的违章建筑到底是怎样形成的，问题为什么迟迟得不到解决———  
　　一位天津读者说：“北京是全国的文化中心、历史文化名城，但四坛的保护却出现了这么多问题，令人吃惊和不解。”一位杭州读者询问：“四坛保护区范围内的违章建筑到底是怎样形成的？今后该怎么办？”  

　　带着读者关心的问题，记者采访了天坛、地坛、日坛、月坛的管理部门和北京市有关部门，以求解相关问题。  

　　天坛和月坛  
　　
　　“你占用时，没给过一分钱，要搬走怎么还跟我们要钱呢？”  
　　“天坛外坛的电台能不能迁走？”记者问。“我们也一直在呼吁，但很难有结果。”天坛公园管理处的同志说。  

　　国家广电总局无线局一位负责同志解释说：“电台是1958年设址在天坛的。这些年来，我们也想尽快搬出。月坛的电视发射塔虽然是备份，但必不可少，我们考虑过搬迁，现在面临的主要是选址问题，需要北京市配合。”  

　　据介绍，20世纪50年代末，中央电视台发射塔急于选址，最后在月坛建成。后来，随着文物保护意识的加强，发射塔的重新选址问题开始提上日程。近年来曾几次准备动迁，但因种种原因，始终没有结果。  

　　“人家不搬，我们也没办法。”谈起天坛、月坛里的广播天线和电视发射塔，北京市文物局局长梅宁华一脸无奈。“这些年我们下了很大力气整治五坛八庙，大量违章建筑被腾退了。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解决的。”  

　　梅宁华说，虽然根据《文物保护法》等法规，危害文物保护单位安全或者破坏其历史风貌的建筑物应无条件迁出。但由于广播天线和电视发射塔隶属于中央单位，北京市文物局在和国家广电总局等有关部门协调腾退工作时，后者曾提出要数千万元的搬迁费，并在二环和朝阳公园附近各批给他们一块地，但占地面积太大，北京市很难解决。  

　　梅宁华认为，当年这些建筑是在行政命令下建造的，“你进来的时候，占用文物土地，没有给过我们一分钱，你要搬走，怎么还能跟我们要钱呢？”由于在土地和搬迁资金问题上双方立场差距太大，协调多年，仍然毫无结果。  

　　日坛  

　　半拉子工程还想开工  

　　触目惊心地杵在日坛公园东北角的半拉子工程，全称是日坛网球俱乐部工程。现在，这里几近沦为脏乱差的民工暂住地和打包站。几年来，工程一直停在钢筋搭架阶段，风风雨雨里，飞扬的黄土、流淌的泥浆严重污染了周边的草坪。  

　　工程负责人沈经理介绍说，这个工程的前身是日坛公园的一个露天网球场。1995年立项，投资主体是海南新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后来因为该公司的领导出了经济问题，工程无法继续。1998年，沈所在的公司花了1500万解决了债权债务后，却发现工程没有规划许可证和开工证。2004年4月30日拿到规划建设许可证，又补办开工证。“有关手续，涉及的材料，目前都齐了，15个工作日后应该可以拿到开工证。”他又加重语气表示：“今年上半年必须开工。”  

　　但是与他的想法不同的是，日坛公园负责人希望能够还公园一片绿地。文物专家更是对在一片古老的建筑周围建起一个现代化的娱乐场所表示质疑。  

　　地坛  

　　管理不顺造成执法难  

　　与天坛、日坛、月坛相比，地坛纷繁嘈杂的现状是最严重的。  

　　北京市东城区宣传部的同志说：“对地坛的保护，我们非常重视。2003年，我们斥资5个亿，拆除坛墙周围的违章建筑。这是自乾隆时期对地坛大修以来的又一次修缮。”他认为公园外现在很漂亮。  

　　但是，游客的感受却大相径庭。记者在地坛采访时巧遇一对外地来的夫妇，他们刚从雍和宫出来。他们遗憾地说：“这里像个大市场，而不像皇家祭坛。”祭祀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原以为能在这里触摸到真实的历史，但乱哄哄的叫卖声打破了他们的美梦。据介绍，文物管理体制上的矛盾和相关法规的不明确也是造成四坛困境的一个原因。目前天地日月四坛都是由园林部门管理的，而北京市文物局这样的业务部门并不直接管理这些文物，因此难以约束坛内的一些经营活动。  

　　北京市文物局执法队队长给记者讲了一个例子。2002年初，地坛举办庙会，在内坛里搭建了上千米长的大棚，用来搞冰灯展。这是明显违反《文物保护法》的行为，市文物局向主办方发出了《拆除通知书》。“但他们就是不拆，说都投进去几百万了，怎么能随便拆掉。”于是市文物局向东城区法院提起诉讼。“可笑的是，我们竟然败诉了。”败诉的原因是法院认为《文物保护法》并没有明确规定不许搞类似的活动。 

　　北京方面  

　　整治重点放在内坛，2008年前一定要完成腾退  

　　梅宁华说，现在要想完全恢复四坛明清时期的风貌已经不可能了。当年建造四坛的时候，特意选在地势空旷的地方，四坛的外坛面积是非常大的。但自民国以来，外坛不断受到侵占，各种单位和民居使外坛大大“缩水”了。梅宁华说：“我估计，要完全恢复，把所有这些建筑都腾退，没有两三百亿是下不来的。”因此，退而求其次，北京市文物局把整治的重点放在了内坛。  

　　梅宁华说：“在北京2008年奥运会之前，我们一定要完成腾退工作。这是市委、市政府‘人文奥运’的要求。”  

　　北京市目前每年用于文物修缮的资金只有1．2亿元。但这已经相当于全国所有其他省份的修缮经费的总和了。投入不足已经成为文物保护的“拦路虎”。  

　　2000年5月，北京市政府决定拨出3．3亿元专款用于近百项文物古迹的抢修（简称“3．3亿工程”）。“3．3亿工程”实施以来，北京文物保护工作明显改善。但文物保护和文物资源的开发利用、文物保护和城市建设的矛盾仍然十分突出。目前仍有大高玄殿、孚王府、宣仁庙等一批珍贵的文物建筑被长期占用，无法得到抢修。同时，历史原因造成的文物周边环境亟待整治，古城风貌、历史街区的保护也十分紧迫。梅宁华说，下一阶段将从文物建筑的单体抢修转向成片保护。

　　●网友言论

　　违章建筑是怎样形成的？ 

　　网友：北京是全国的文化中心、历史文化名城，可四坛的保护却出现了这么严重的问题。这令人吃惊和不解。四坛保护区范围内的违章建筑到底是怎样形成的？今后该怎么办？ 

　　网友：月坛的电视发射塔为什么不搬走，我猜测可能涉及钱的问题。可是据我所知，某单位可以花数十亿元盖一座超现代化的办公大楼，为什么就不能拿出点钱搬走电视发射塔？更何况这座塔现在只是做备份用。在他们的心目中，究竟是文物重要，还是钱重要？ 

　　网友：热爱自己的文物、热爱自己的文化、热爱自己的文明，这是一个有志气的民族必然的情感选择。然而看看现在许多所谓的历史文化名城里，究竟还剩下多少可以让我们欣赏、让我们自豪的古迹？看着那些记录着我们祖先智慧和勇气的历史遗存，在现代化和城市化的进程中不可挽回地变形、消失，谁能不痛心呢？

　　有形的历史遗迹是任何书本都代替不了的 

　　网友：其实发展经济、建设城市和保护文物并不矛盾；处理得好，二者可以相得益彰。据我所知，英国的爱丁堡、法国的巴黎、日本的京都等都是这方面的典范，很值得我们借鉴。在数百年前的城市里享受现代物质文明，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啊！至少看到那些古老的建筑可以让我觉得历史离我们并不远。 

　　网友：历史和文化不是仅仅记载在书本里的，建筑、服装、音乐、歌舞、戏曲……都是文化的载体、历史的回声。而且，有形的历史遗迹会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这是任何书本都代替不了的。很难想象，只能在书本上读到的万里长城会是什么样子；也很难想象只能在记忆中寻找的故宫、天坛会是什么样子。 

　　网友：搬走违章建筑不难，难的是搬走人们心中的庸见、俗见和短见。不加强历史文化教育、不加强民族精神培育、不加强文物保护知识的普及，类似的文物劫难恐怕还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