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圆明园遗址遭遇“申遗”

　　（收藏拍卖导报12月2日报道） 圆明园是中华民族永远的伤口。现在有人主张手术，可以重现辉煌，以便教育后人。有人说这种手术其实就是催生一个新疮。 艾未未：著名建筑师、行为艺术家 汪原平：北京市园林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工程师 谢诒范：上海教育科学研究院教授 于 娜：本报记者 　　近日，圆明园公园管理处有关负责人在“纪念圆明园罹难144周年暨圆明园发展研讨会”上称，总面积为100万平方米的圆明园二期整治工程即将启动，其中“廉溪乐处”、“廓然大公”等几处遗址将恢复园林景观，而圆明园三大宫门长春园宫门、绮春园宫门和圆明园宫门将进行遗址复建。在这次研讨会上，近20位专家、学者历数了复建诸多益处，例如重现圆明园辉煌，不但可以让游客感受古代建筑风采，而且建筑与废墟对比所产生的震撼力，远比单纯的废墟强烈得多等。其中复建部分景观“申遗”的说法人气最高，现场观点呈现奇怪的“一边倒”态势，以致传出这次研讨会就是为动圆明园 “吹风”。 　　自从圆明园这座“万园之园”在144年前被英法联军付之一炬后，关于“圆明园该不该重建”的争论也已不下十数年，“修复派”和“保留派”之间一直未曾有过公断。在这场争论之初，国内还没有形成带有功利倾向的“申遗热”，在这个时候为了“申遗”而不惜在遗址上动土，是纯粹为了保护，还是有其他目的掺杂在里面呢？ 　　重现辉煌还是保留国耻 　　争议焦点：“保留派”坚决反对重修圆明园，更有人强调“一草一木都不能动”，认为废墟悲凉的沧桑感本身就是对侵略行径的无声控诉，是最理想的爱国主义教育，是重修一座辉煌的皇家园林所无法比拟的。而“修复派”则提出，实际上人们今天看到的圆明园早已不再是1860年一把大火烧过的圆明园，英法联军放火烧毁圆明园之后，圆明园还曾余留16处重要景观。今天的圆明园则完全成了废墟，地面建筑除"西洋楼"尚存残件以外，几乎一无所有。应该在保护好西洋楼残迹的同时，重点恢复中国园林部分一些富有特色的景区，再现当年风采。他们认为，这种金碧辉煌与残垣断壁对比出来的教育意义，会比只看到废墟要强烈得多。 　　艾未未：辉煌可以重现，国耻一修就没了，况且我们不缺圆明园这个辉煌来领略。 　　圆明园遗址它首先是属于历史，然后又是一笔遗产，就是绝对不能碰，这没有什么可争论的。碰了以后，我们就把一件珍贵的、不可替代的东西，破坏成了一件没有价值的东西，因为你能重修一个圆明园，别人也能修，所有人都能修，这没什么意义，而圆明园遗址承载的是它在近代史中一段刻骨铭心的耻辱，一旦修过之后， 就不复存在了。如果你想重现圆明园辉煌，就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建，这不是个问题，但是要在遗址上复建，是非常愚蠢、得不偿失的。 　　你也可以建一个凡尔赛宫，让人们领略欧洲建筑艺术，这不应该是争论的问题。我们有很多地方可以领略古代建筑的辉煌，故宫是很完整的，天坛也在那里，我们不需要再建一个圆明园。古人留下多少，好好地领略它就够了。如果是为了让重现的辉煌招揽游客，换取一些经济资源，那损失的就是一个国家自我认识的依据，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汪原平：重建建不出来往日辉煌。 　　圆明园是清朝5代帝王用一百多年的时间，集中全国的人力物力精心建造的皇家园林，如果今天能建的同当年一样，那复建的这座超巨型园林就是当之无愧的“世界园林之王”。可我们今天复建不光是钱的问题，还有各种问题，比如圆明园一些木料用的是楠木，现在能找到多少楠木？有的材料即使有钱今天也买不到。复建从技术上、艺术上也没法做到，大水法的石雕就是找到当代雕刻大师去雕也雕不出来，因为没有那个历史情结，如果现在非得要恢复的话，那一看就是曲阳农民雕的。 　　历史上的那个圆明园已经不存在了，一些书刊资料都曾经对它的往日繁华作过很多描写，人们把它想像得非常得好，但真正复建出来可能同人们想像的会有很大出入。对于复建的圆明园就好像西施不论谁来演，大家都觉得比真正的西施要逊色，都觉得不是那个西施，不如把圆明园作为一个美丽的童话，让人们永远地去想像， 　　我们应当在保持现状基础上，进行一定程度的改善，但不能让它的痕迹消失。比如清理垃圾、整治环境，让圆明园遗址还是一个被毁了的古代园林，而不是垃圾场，保持一个比较好的绿化环境，使水系能够畅通，这就足够了。有些遗迹、遗物还在地下，但还不能急于挖掘，因为涉及很多保护问题。一些圆明园遗珍过去是埋在土里的，出土之后有一个风化的问题，目前技术财力还做不到，等到各方面条件成熟之后再局部发掘，使人们能够看到更完整的遗址，也同样可以展示古代建筑的辉煌。在进一步考古发掘之前，圆明园的辉煌还可以通过多媒体来展示。 　　谢诒范：先弄清楚重修究竟是为了什么。 　　历史并不一定都有实物，有没有必要重建，不用考虑爱国主义教育，它不是关键。但重修有什么意义呢？想作为一种古建筑留下来，它毕竟是现代人重建的古建筑，所以价值会大打折扣；如果为了旅游，可以在远处修仿真的圆明园，用便宜的材料，大大减少了费用，还可以同遗址对照起来，让人们了解历史。 　　局部复建能两全其美吗 　　争议焦点：在关于圆明园修与不修的争论难分伯仲的情况下，一些主张重修的专家又有了“新思路”，即复建一部分景点，保留一部分废墟，在二者之间搞平衡，以复建部分显示我国古代文明的辉煌，以它的辉煌映照出侵略者的贪婪和野蛮。 　　艾未未：假的东西何谈教育意义，也许还会对比出负面影响。 　　局部复建到底什么是局部？如果说90％是残垣断壁的，10％是金碧辉煌，不会影响到圆明园遗址。如果你把一半以上的遗址都重修了，那遗址就不存在了。文化遗产不是在戏台上搭一个景，它是靠历史的痕迹来完成的，你是无法重现的，这个概念应该弄清楚。所有复建的仅仅是一个假的游戏场所，它不可能教育任何人，这都是一些昏庸的专家在那瞎说。 　　让废墟和恢复的景观对比，同样也是一种借口，他们想通过对比教育什么？他们修复的东西，有哪个是完美的？中国做过大量的修复，有哪件是修好了的？重修的东西只能让人觉得很恶心。复建的圆明园说不定会起到负面效果，让后人觉得该烧，因为建得实在太差了。 　　汪原平：只10％就可以让圆明园遗址变味。 　　在2002年的时候，有关部门曾经提出过局部复建，提出修复地上建筑的10％，得到了很多专家的认可，复建以后的圆明园遗址，有关部门将其定为遗址公园。但是公园的提法遭到了一些专家的反对，可以叫圆明园遗址，但不能是公园，公园就意味着得有些像厕所、商亭等一些公园设施，还要修路、种树。按照以前的做法就是复建一个大殿，其实里面是厕所，以前的大殿，变成了现在的厕所，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吗？ 　　复建是保护还是破坏 　　争议焦点：有专家说， “9·11"之后，美国政府和人民并没有把废墟保留下来，而是在上面建设了新的建筑，但是我们不能说美国政府和人民没文化，西方遗址不加修缮的说法也站不住脚。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在德国、法国、俄罗斯、波兰这些遭战争破坏最惨重的国家里大量的建筑被修复，例如德累斯顿歌剧院、圣彼得堡的彼得保罗修道院、卢昂的哥特式主教堂等。美国著名的白宫也曾被英国人焚毁，美国人民赶走侵略者之后，立即对该建筑进行修复。难道他们都是在破坏吗？ 　　艾未未：在遗址上复建就等同于破坏了犯罪现场。 　　我认为真正的保护不是修复，让它保持原状才是终极目的。就跟警察保护犯罪现场一样，不能说你挪把椅子、挪张桌子，反正挪一下没什么关系，让客人来看这个现场的时候，能看得更清楚。你要想在圆明园遗址旁边盖点什么那是另外一件事情。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是遗址就拜托别碰了。 　　现在到处都在招揽游客，什么资源都拿来卖门票，我觉得确实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但是尽管糟糕，你挣点钱，也不能把后人的路给堵了。要是什么都能重修的话，那么我们还能把北京城变成明代时的那样，我们想修什么就修什么，那不是自己开自己的玩笑嘛。 　　汪原平：新的建起来，旧的却没了。 　　 　　圆明园是历史遗址，它不是一块空地，遗址基本上都埋在地下。复建都得是在原地上重建，那就意味着把原来的遗址清除掉，要不然就不是真的复建，等到新的圆明园建起来的时候，遗址就有可能荡然无存了。 　　艾未未：作为景观可以修了拆、拆了修，但圆明园是历史。 　　拿美国世贸大楼毁了可以重修作比喻，这是开玩笑，世贸大楼不是一种文化遗产，它是商业金融场所，世贸大楼再重盖是为了让千千万万的人们在里面经营。圆明园过去是皇家林园，为皇帝用的，可是今天已经没有皇帝了，所以这个比喻是非常幼稚的，简直是无稽之谈。 　　欧洲二战期间有的国家的建筑被炸，现在又重新修回，但不是作为一种文化遗产修回的，而且它被炸之前也没有文化遗产的价值。世贸大楼有可能重修得比以前还好，但是你现在要修回的是一个最辉煌的皇家林园。有些专家的脑袋是晕的，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当所有的古建被他们糟蹋一遍后，遗产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东便门那段城墙，虽然我觉得很滑稽，但作为一个景观无可厚非，但圆明园遗址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历史，请尊重历史。 　　为“申遗”而复建就像为得金牌而服用兴奋剂 　　争议焦点：一些地方政府为了世界遗产这个“金字招牌”、“政绩碑”不惜一切代价“申遗”，哪怕是有损于文物古建，申报成功之后，却竭泽而渔。在圆明园遗址是保存现状还是重新修复的问题上，有专家提出圆明园有必要复建部分景观，申报世界遗产，理由就是我们以往的圆明园和现在的遗址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艾未未：想复建的人必定有经济或其他理由，但是他们连文物保护的基本概念都不懂。 　　我对“申遗”了解得不多，但我认为所谓“申遗”是让圆明园成为全世界的遗产，那就更不能碰了，这在全世界都是不允许碰的，一种文化的状态一旦改变了，它就不是那件东西了，一个今人新建的圆明园还叫遗产吗？北京重修永定们那是两回事。修了一个新的永定门，它是保持了一个城市的某种状态，但是绝对不能够申报文化遗产，它已经不是一个文化遗产了。我们只是托管，现在的人既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对它进行改动，即便是 “申遗”。除了保护需要之外，圆明园遗址无论从道义上、美学上，都是不可碰的。 　　这些道理是脑袋稍微还能运转的人都会知道的，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学者专家说要去碰它？为何有那么多人想去碰它？这里必定有经济或其他理由，比如有人想靠它去吃饭，或者靠它来说事。无论是专家学者也好，所有的理由在保护的前提下都是站不住的。不管多大的专家都没有用，他只要说遗址可以再修复，可以再弄的，他就是不懂什么叫文化遗产，也不懂得什么叫文物保护，他就根本没有权力说话，因为他连基本概念都不懂。 　　汪原平：“申遗”比复建更加荒谬。 　　圆明园拿什么来“申遗”，遗址内的文物太少了，圆明园破坏得太彻底了，昔日的圆明园已经不存在，消失得东西怎么申遗？所谓的先复建、再“申遗”，复建得越多，就越没有资格申遗，成了一个现代人建的假古董。倘若真的如专家所愿，将圆明园重新修复了，你是拿圆明园遗址申报世界遗产，还是拿新修复的圆明园去申报世界遗产？如果将来能把埋在地下的遗址挖掘出来，圆明园的大部分基质还在，虽然残破一些，但还是可以展示出来，这样也许还有“申遗”的可能性。 　　再说怎么能保证“申遗”不是幌子呢？一些地方打着“申遗”的旗号搞旅游开发，在“申遗”成功之后，世界遗产反而遭到了破坏，现在世界遗产委员会可能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谢诒范：为“申遗”而复兴就像为了得金牌而服用兴奋剂。 　　圆明园遗址急需解决的是保护问题，而不是什么重现辉煌、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之类的表面文章。现在的圆明园遗址“申遗”还不具备条件，圆明园对整个人类来讲，它的人文、历史价值还得先提高档次，但复建只能适得其反。如果连最基本的保护问题还没做好，就嚷嚷着要重建“申遗”，为了世界遗产的名号而不惜破坏遗址，就好像为了得奥运金牌而服用兴奋剂一样，同“申遗”的出发点是背道而驰的。 　　要想更好地实现圆明园的教育功能，也可以在保护好遗址的基础上，在远一点的地方建一个小型博物馆，里面有圆明园模型、民间收藏的遗珍，配合讲解,既然要教育就教育的更彻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