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遗产，是“最好中的最好”么？

　　撰文 单之蔷 《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执行总编 　　我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一篇关于世界遗产的报道，其中有两句话形容世界遗产，一句是：“全球最珍贵的地方”；一句是：“最好中的最好”。不仅美国《国家地理》，其实大多数人也是这样看世界遗产的。难道世界遗产的权威性真的是不容置疑么 ？ 　　现在世界遗产共有754项。欧洲就占325项，亚洲有175项，非洲有96项，澳洲有19项，北美洲有78项，南美洲有61项。由此看来，世界遗产的分布主要集中在欧洲，更确切地说，集中在西欧。 　　从遗产的分布看，我们很难相信遗产是“全球最珍贵的地方”和“最好中的最好”这样的结论，因为这样的一些地方不可能大部分集中在欧洲。 　　遗产全球最多的是西班牙〔37处〕，第二是意大利（36处），无论从自然还是从人文方面来看，这都是不正常的。从自然的角度来看，西班牙如此狭小的国土，不可能集中太多的自然景观；从文化的角度讲，世界上有四大文明古国：中国、印度、埃及、巴比伦，还有波斯、拜占庭等，怎么能轮到西班牙呢？ 　　世界遗产委员会也开始认识到这样的问题，据说为了平衡世界遗产的分布，规定各国每年只能评一个，那些还没有进入遗产目录的国家除外。中国去年仅有一项申请被批准，就是云南的“三江并流”。很明显这种方法，并不能改变遗产分布不平衡的局面，西班牙仍然会保持第一的位置。更重要的是，这种一国一个搞平衡搞出来的遗产，怎么会是“全球最珍贵的地方”和“最好中的最好”呢？ 　　目前中国的世界遗产仅有29项，有人说，至少应有100项，世界遗产在全球的分布才算是公正的。我觉得此说有理，但还是有些保守，依我看就目前而言，中国有150——200项也不为多。未来中国的遗产应有1000项以上才是正常的。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在自然和人文两方面都具有无比丰富的资源。中国在自然方面具有其他国家难以比拟的自然带和独特的景观区，如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等，西南地区的大范围的喀斯特地貌、西部的雪山冰川、东部漫长的海岸线等等；在人文方面，中国具有世界上罕见的5000多年不间断的文明史。因此中国贡献更多的世界遗产是历史的必然。 　　目前中国的世界遗产还集中在东部。遗产在中国也有一个分布不平衡的问题。我们现在的文化环境和认识水准，还不能充分认识到中国西部自然景观和少数民族文化的价值。比如在中国已有的29处遗产中，属东部地区的就有14处，这其中北京就占有六处；属中部地区的有13处；属西部地区的仅有两处。这又使我想起那条著名的“胡焕庸线”，即从黑龙江省的黑河向云南的腾冲画一条线，这条线把中国分成两部分：东南和西北，东南只占我国领土的36%，但人口却占96%，西北却正相反。同样世界遗产在中国的分布也呈现这样一种状态。如果说，人口的分布是自然条件所致，那么世界遗产的分布很大程度上是主流文化的意识使然。是传统的力量使我们看不到西部的美，也忽略了西部文化的价值。 　　我刚刚从横断山脉地区考察回来，我觉得那里蕴藏着巨大的自然和人文资源，那里有许多令世界遗产相形见绌的东西。那些把世界遗产目录当做旅游《圣经》的人，将错失那些震撼心灵的世界级的景观。比如就自然景观来说，那里的一些极高山——贡嘎山（海拔7556米）、四姑娘山（海拔6250米）、稻城的三座神山（仙乃日：海拔6032米；央迈勇：海拔5958米；）等等，甚至一些气势磅礴、擎天撑地的山脉：邛崃山脉、大雪山脉、云岭山脉、沙鲁里山脉、碧罗雪山、他念他翁山脉、芒康山脉……这些浩浩荡荡、逶迤跌宕的山脉，每一列都是世界级的景观，黄山、庐山、武夷、峨 眉诸山虽然都是世界遗产，但在我看来，与前述山和山脉比起来，仿佛是湖泊之于大海、园圃之于森林，盆景之于原型； 　　那里汇集了世界上最壮观的峡谷群：大渡河大峡谷、雅砻江大峡谷、金沙江大峡谷、澜沧江大峡谷、怒江大峡谷，还有雅鲁藏布大峡谷，这些峡谷完全可以和美国号称世界第一大峡谷的科罗拉多大峡谷媲美，它们不仅是世界级的自然风景，也是世界级的文化遗产，这些峡谷是数十个民族生活、迁移、演化、同化、分化的大走廊，也是人类从狩猎文明向农耕文明演化的遗产长廊。 　　在人文方面，还有更多被忽略的东西。比如藏族的民居。当你在大山里，走着走着，一抬头看见了前面的藏族村寨，你会刹那间产生幻觉，以为来到了人间仙境。你简直不敢相信在这荒野的大山里，怎么会出现只有在皇城里才可能出现的宫殿般的民居，它们与环境是那样的协调，色彩是那样美艳，造型是那样生动。在四川甘孜州的丹巴、道孚、康定……我被藏族造房子的天才和传统所吸引，更吸引我的是那些古老的碉楼，从唐代就有记述称这里为“千碉之国”。在丹巴的梭坡，看着挺立在风雨中的古碉群，我觉得它们仿佛是一个个的惊叹号，在默默地感叹历史在这里走过的每一步。 　　然而这么美、这么悠久、这么原生态的聚落、民居，却与世界遗产无缘。我看到在中国申报遗产的预备名单中，有广东开平的碉楼，开平的碉楼是华侨为家人建造的。我觉得无论从美感、历史价值、典型性和普遍意义等诸方面，开平的碉楼都无法和丹巴的碉楼媲美，它的优势是它的位置，在东部，在主流文化的视野里。 　　如果世界遗产继续忽略像贡嘎山或丹巴的民居和碉楼群这样的一些地方，我们怎么能说世界遗产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地方”和“最好中的最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