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界电梯“上下”的尴尬

　　拥有“最高的户外电梯、最高的双层观光电梯、载重最大速度最快的客运电梯”三项吉尼斯世界纪录，被称为“世界第一梯”的电梯在哪里呢？它不在繁华都市的宾馆写字楼，也不在车站码头，而在了湖南张家界武陵源风景区水绕四门景点，一座拔地而起的悬崖上。去年9月30日这座巨型电梯在众多专家和媒体的置疑声中停建。而今年8月，这部电梯又重新被启动。为什么它现在能够复活？ 　　武陵源景区的观光电梯位于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的北面，由中美合资的百龙电梯公司负责运营，在张家界的旅游地图上被称为百龙电梯。它包括154米地下竖井和172米地上井架，3台双层全暴露观光车厢并列分体运行，全程不到2分钟，日最高载客量达到1.8万人次。现在为什么要启用这个倍受争议，已经停运了10个月的电梯呢？ 　　张家界著名景点水绕四门以石英砂岩的山林著称，但记者在这里却看到，一个钢架紧贴着悬崖峭壁一直延伸到400米高的山顶。这就是总造价为1.2亿人民币的世界上最高的户外电梯——百龙天梯。记者了解到，张家界的年财政收入只有3个亿，也就是说这座电梯的造价相当于市财政收入40%。据了解，电梯由北京和美国两家公司合资，1999年10月动工修建，全长326米。而从建成之日起，对于它的争论就一直就没停过。 　　武汉理工大学教授王国华：“一个是极天然的几千年的白垩纪时代的景观，一看就是一个现代化的观光电梯。恰恰这个就带来了景观的破坏。” 　　百龙电梯公司总经理孙德隆：“如果没建电梯，那个宾馆拆了以后，山上就成保护区了，游客来不了来了以后下不去，就永远住在山上。那就可能就成了要几千个帐篷。” 　　北京大学教授谢凝高：“破坏并不是游客带来的破坏，往往是投资者和经营者的短期行为和急功近利带来的一个景点的破坏。” 　　张家界市旅游局副局长于国鑫：“大家都抱着个金饭碗，抱着个美丽的风景而过着贫穷的生活，那么总要处理这个矛盾。” 　　2002年9月，当运营刚满3个月的时候，电梯就被建设部门叫停。当风波稍有平息，今年8月7日，百龙电梯公司又宣布正式开始营业，引起了新一轮争论。北京大学教授谢凝高，1999年电梯动工时曾到张家界考察，反对在风景名胜区建设百龙电梯的代表人物。 　　谢凝高：“国家风景、自然风景区、生态保育区怎么能这样地搞破坏性的开发呢？我们从科学、工业、法规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先决条件不修，就不存在后头的问题。” 　　8月15日，《经济半小时》记者来到张家界时，百龙电梯已经在是否影响自然景观的争议声中重新营业了，记者最先听到的理由是，孩子既然已经生出来了，难道还要杀死吗？ 　　“如同一个孩子生下来以后，它就应该受法律保护，就应该使它健康的美丽的长大。”张家界市旅游局副局长于国鑫，对于观光电梯是否破坏了风景名胜区的自然景观，没有正面回答。 　　于国鑫：“已经就跟那个生小孩似的，小孩生出来了不管原来怎么样，是非法的还是合法结婚的，还是怎么回事。我相信他们是合法结婚的，不是私生子。 　　电梯的建设要凿竖井、立钢架，这些人工设施是否会破坏张家界景区的自然景观？有人援引了国务院发布的风景名胜区管理暂行条例第8条：在风景名胜区及其外围保护地带内的各项建设，都应当与景观相协调。在珍贵景观周围和重要景点上，除必须的保护和附属设施外，不得增建其它工程设施。” 　　就在2001年，百龙电梯的建设期间，张家界又以砂岩峰林地貌被评为国家地质公园。目的是为了保护上万年前形成的罕见地质遗迹——石英砂岩峰林，而电梯正是建在这样一座砂岩山峰上。在许多人看来，在这样的地质遗迹上建造电梯，叫停是自然而然的事，那么如今它又重新运营，是不是解决了这个问题呢？作为这项工程的建设者，孙德隆说，2年来，自己心情一直和这架电梯的命运一同跌宕起伏。对于这次电梯重新开始运营，他认为关键是解决了安全方面的问题。 　　孙德隆：“到后来通过专家的论证和设计院做了更多的更细致的工作以后，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记者：“也就是说当时缺的只是安全方面的论证，并不是其它方面的环境保护保护方面？” 　　孙德隆：“对。当时主要缺的话就是比方说我是安全的，事实上也是安全的，但是我没法说明我是安全的。” 　　孙得隆认为，现在公司在办理好安全方面的手续后，就可以开始正式营业了。那么，当地建设部门是否这样认可呢？张家界市建设局局长彭清化认为，电梯的运营有合法手续，并不是一个私生子。 　　彭清化：“这个讨论会上专家的意见也出来了，认为这个是安全可靠的。” 　　谢凝高：“这个观光电梯破坏了它真实性和完整性。所谓真实性就是破坏了它的原生的地质地貌和生态环境，完整性是周围景观都受到影响问题。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不是光安全不安全的问题。” 　　就这次电梯重新开业，让谢教授和许多关注此事的人感到困惑：保护风景名胜和地质遗迹是当年争议的焦点，在这个问题没有解决的情况下，电梯却仅仅因安全手续已经办理齐全就重新开始了营业。那么在2002年建设部对工程叫停的文件上，究竟是怎样批示的呢？我们通过电话对此进行确认。 　　记者：“当时进行干预，有没有考虑自然景观的问题？” 　　建设部城建司工作人员：“要考虑。” 　　记者：“文件里只写了安全，那实际上有自然景观的因素吗？” 　　“我只能说文件里没这样说。我现在已经说得够多了的，你还是通过下边省里了解情况，好吗？” 　　据谢凝高介绍，各界对百龙观光电梯对景区自然景观和地质环境所造成的破坏进行质疑，是当初电梯停运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如今，电梯恢复运营是否意味着，这些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呢？这部电梯最初又是如何通过有关部门的规划，得以矗立起来的呢？ 　　张家界武陵源风景区百龙观光电梯能够恢复正常营运，有当地媒体认为是经营方狠抓生态建设、安全检测以及当地政府大力支持的结果。但也有一些专家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认为这一说法站不住脚。而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地方政府环保和建设部门对此也意见不一。在1999年百龙观光电梯开始动工之前，张家界环保局在论证报告中就指出，应考虑这项工程对于自然景观的破坏。这也正是当年各界质疑的焦点。10个月后，重新开始营业的百龙电梯又是否解决了这些问题呢？记者来到了张家界环保局。“你觉得这个工程项目有没有影响自然景观呢？”张家界环保局自然保护科科长彭汉寿：“现在来看应该来说对景观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当时我们审批的时候，从景观的角度来说应该是一个是建筑的体量应该不能高于这个山峰；第二个色彩颜色要和周围的景观要协调，就是说它和景观周围石英砂岩还是不协调。”记者：“也就是说，如果这个项目现在交到你这边来初步审批的话，是不会通过的？”“应该说现在也不会通过了。因为当时这个项目是在我们景区的大拆迁之前做的审批，有一定的滞后性吧。”记者：“有人提出一个简单的办法，就是拆除。对这个意见你怎么看？”“我认为拆除是一个最好的方法。”调查中，我们了解到，百龙电梯项目在1997编制了的环境影响评价报告，1998湖南省环保局审批通过，这就相当于在环保部门取得了准生证，去年建设部门要求整改，环保部门没有参与，而这次电梯重新营业，环保局甚至毫不知情。记者：“市环保局有没有权力否定这个建设项目呢？”彭汉寿：“应该说没有这个权力。可以弃权或者可以投反对票，但这个项目上不上可能还不是我们决定得了，最后是建设部门决定这个项目。”采访中彭汉寿告诉我们，从行政职能上，风景名胜区的管理工作归属于建设部门，因此在这种环境保护上，他们有最终的决定权。那么在建设部门看来，百龙电梯有没有违反风景名胜区管理方面的法律规定呢？又是否有拆除电梯的打算呢？当我们见到张家界武凌源区的负责建设的杨新明区长时，他并不愿意对此话题接受采访。杨新明：“现在已经建起来，再想拆除它起码现在做不到。将来条件成熟以后也许能够做到。”记者：“为什么现在做不到？”“现在刚建起，你又把它马上拆掉，从任何角度讲，显然很难做到。条件成熟就是看我们将来经济发展的程度、我们保护工作发展的程度等等各方面的情况。”记者：“那你确实动过拆除它的想法没有？”杨新明：“没有。我不可能有这个想法。这个我们区政府、区委也不会有这个想法。” 　　杨新明告诉我们，建设百龙电梯也是按1990年武凌源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进行的，那这个规划到底是怎样规定的？9年后的项目又能否按此执行呢？我们来到了张家界市建设局。张家界市建设局原总工程师覃正行接受了我们的采访，他负责张家界景区总体规划的修编工作。记者：“建设部门的规划有没有时间限制。比方说1990年的规划对1999年的建设是不是还适用？如果不适用了该怎么办？”覃正行：“一般作为规划来讲，象城市规划一般5年，5年以后要修编一次。但是这个规划因为长期以来没有进行过修编，因为修编一次这个工作难度比较大。”“按道理那个时候规划就要进行修编了，但是因为这个工作滞后，这个新的规划没有出来，只好用原来的规划。没有办法， 　　据了解，新的规划还正在审定之中，在出台之前，1990年编制的规划现在处于冻结状态，那么象百龙电梯这样的项目上马的依据又是什么呢？覃正行：“老规划里面有些项目确实感到跟现在的时代要求、跟环境保护的要求、跟风景名胜区资源保护要求不一样了。那这个里面就要慎重，尽量组织专家进行论证，看这个项目该不该上。”北京大学教授谢凝高：“有的论证，一个项目找一些观点相同的赞成的专家来进行论证，持反对意见的就不请。”就在新规划的制订中，争议仍在继续。一些学者还在建议中提出拆除百龙电梯，然而这时的百龙电梯已经以每天2000人次的数量开始了运营。在景区，记者随即采访了一些游客。有的游客表示：“来了这里，既然是天下第一电梯，肯定要来坐。”记者：“看重它什么？”游客：“就是300多米高的电梯笔直在那个悬崖上，感觉比较气派。”另外一个游客则表示：“景区里不能搞这东西，确实破坏了。”记者：“你有什么样的心理感受？”“看到这个电梯在这个地方，我感觉失望。”售票处的人员算了这样一笔帐，以上电梯为53元，下为43元计算，平均一天百龙电梯的门票收入有近20万元。我们在对武凌源区税务部门进行采访时，他们提到了百龙电梯和发展当地经济的关系。张家界武陵源地税局办公室主任莫胜众：“现在都是按5%征税，一天就是一万块钱。要是这经常保持两千多人的话，那一年可以给我们提供三百万的税收。这个数字大概占我们整个税收的二十分之一。” 　　在百龙电梯公司，记者听到了更诱人的数字。 　　孙德隆：“我的营业税、所得税如果说不出意外，应该在两年以后，我就是纳税大户。当然现在虽然营业也是纳税大户，但是两年以后就是超级纳税大户。张家界的大企业不多，就是大概是纳税在千万左右。” 　　记者：“一年纳税上千万？” 　　“对。” 　　孙德隆告诉我们，张家界风景区有10多个象电梯和索道这样的大项目，基本都是外来投资。投资商一年就能收回3000万元，百龙公司也计划在5年内开始赢利，因此在当地，有外地人赚大钱，当地人赚小钱的说法。张家界市地处湘西地区，所辖范围2区2县基本为国家级和省级贫困地区。就算开发项目的收入比例只占一小部分，张家界还是鼓励外来投资，并提供优惠政策，这和当地的经济实力有关。张家界武陵源区区委书记杜芳禄：“投资商的利益和政府的利益是一致的，没有矛盾。因为我们武凌源是一个新建区，我们的财政收入的主体来自于民营企业、外资企业和个体工商企业。” 　　对运营商和当地政府来说，恢复张家界百龙观光电梯带来的是经济收入，对游客来说，电梯能将原来山壑阻隔的天子山、金鞭溪两条游览线路连为一体，给他们带来旅途的方便。而对那里美丽的自然景观来说，重开观光电梯所带来的又是什么呢？ 　　连线：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李迪华(王立平)旅游开发和自然景观的保护是对难以绕开的矛盾。目前，张家界武陵源风景区一个新的2001—2020年20年总体规划正在编制过程当中，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的李迪华，正是修编方案的负责人之一。对于百龙观光电梯的重新运营，他是如何看待的呢？张家界绝壁上镶嵌的钢铁骨架还会一直伫立下去吗？李迪华：“我个人认为，这个观光电梯应该是建在了一个错误的地方，它不应该建在一个国家级的风景名胜区的核心区内。”记者：“你的理由是什么？”“首先我是一个摄影爱好者，我发现我的镜头要避开这个观光电梯非常困难。我想别的游客非常不会愿意有这样一个铁疙瘩跑进自己的视野。从风景名胜区、风景资源生态保护的真实性、完整性角度讲，电梯修好以后，对岩体、植被会产生破坏，因此也会引起对交通游客、环境的影响。”记者：“对于这个电梯的开与停，当地的建设、旅游、环保部门意见并不统一。为什么会出现两种不同的态度？”李迪华：“应该说这个项目在有关环境保护方面的论证和评价并不充分。环保部门对于这个电梯的做保留态度是应该也是必须的。”“但为什么这部电梯最终还是开了呢？”“这要从我们目前的风景名胜区的管理体制上去找原因。”记者：“我们的管理出现了什么样的问题？”李迪华：“出现在项目的前提论证不透明。我们风景区哪有监管？没有监管。而且直到这个项目建起来要开了，大家才开始重视这个问题，这已经晚了。”“作为武陵源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的负责人之一，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在未来20年的规划里，这部电梯处于一个什么位置？”李迪华：“我们的态度一开始就非常明确——这个电梯不能重开，应该停止。但是后来遇到阻力，如果我们在规划中明确提出不开电梯的话，我们整个规划进程不可能往前进。”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已经妥协了。妥协到什么程度呢？” 　　李迪华：“在这个电梯的规定使用年限到期时，要拆除，政府部门还是不同意，对当地来说，这个电梯永远不能拆除。最后没有办法，我们就妥协到第三步：这个电梯使用年限满的时候，如果要再使用，必须重新按照程序报建设部批准。”记者：“我们应该进行怎样处理对自然风景区的开发与保护的关系？”“首先开发和保护是一个矛盾，首先考虑的问题应该是保护，开发还是要继续搞，但要到可以开发的地方去搞。”记者：“什么是可以开发的地方？”李迪华：“在有利于自然资源保护的前提下，即保护自然资源的真实性和完整性的前提下，选择一些本身开发条件比较好的地方，这样才不会对自然资源的保护构成威胁。在那样的地方，我们去搞开发建设、去建宾馆和建其他的这些设施。” 　　关于百龙观光电梯的未来，张家界市主管建设的副市长陈美林说，今后要把电梯外观的颜色改成接近山体的颜色，而且电梯通道内铺设的大理石也要就地取材，加以更换。而我们得到的这部世界第一梯的最新消息是，观光电梯将于下周举行开业仪式，正式宣布对外营业。（编辑：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