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剑飞:完整的生态设计应包含对社会和伦理的思考
Design in Ecological Way Should Contain Social and Ethical Thinking
朱剑飞: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建筑与规划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长期用英文写作研讨中国建筑,部分文字被译成德、法、西班牙及中文。多年受邀在欧美各国演讲。主要著作有《中国建筑60年(1949-2009):历史理论研究》(2009)、《中国空间战略:帝都北京(1420-1911)》(2004)、《现代中国建筑》(2009)。
景观设计学(LA):能否就您研究的领域谈谈对“生态”概念的理解?
朱剑飞(以下简称朱):很高兴能和你分享我的观点。但我需要澄清的是“生态设计”并不是我的专业领域,尽管最近几年来,对于生态和可持续性的关注有时也作为一种普遍的关注的确也出现在我们领域。我认为有两个问题必须分开讨论:一是从“科学”角度出发,研究生态系统和生物圈是如何起作用的,另一个则是从“伦理”角度出发,探讨我们的立场和操守,以及如何付诸行动,来改造我们的环境。除此之外,还需要区分对于生态在生物物质层面的相对务实的理解,和对于生命的在文化和象征层面上的更加哲学化的理解。比如,建筑领域中一套综合的生态设计理论,应该不仅包括节约能源、水及其他物质的方式,也同样要关注空间的、视觉的和概念的策略,并“象征性地”把建筑融入地球的整体的大生物圈中去。因此,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们需要学习和吸收各种各样的文化传统,包括中国的文化传统。
景观设计学(LA):您认为生态能否被设计?人工的生态和自然的生态之间最根本的区别是什么?
朱:这个完整的生态系统当然不是任何人能够设计得出来的。从定义出发,生态系统是庞大的,拥有很多子系统,在其内外包纳了微观的基因和宏观的地球。但是,这一系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即建成环境是我们人类努力的结果,因此,我认为我们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是的,设计应该发挥作用;总体而言,我们人类的努力包括但又超越“设计”;这种努力应该整合起来,使之有效地改造现实,目的是建设一个美好的环境。有关人工和自然生态系统之间的区别的第二个问题,我认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别就是人工生态系统是宇宙自然和生物圈里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也就是说,无论是从空间还是时间(或是历史的)层面上看,人工生态系统是庞大的自然生态圈和生态演化中的一小部分。其中十分有趣和奇特的现象是,这一小部分,即在工业化的推动下人类的介入,已经变得可以严重地扰乱生态平衡和生物多样性了,这样从而会破坏整个环境、我们后代的生活、以及其他物种的生存。因此,人类所创造的这一“小小的”生态系统现已能够扰乱整个生物圈的平衡了。换言之,我们的行为的确很重要,对于这一点我们必须要有一个伦理或道德的立场。
景观设计学(LA):您曾经从设计和设计思想的角度去理解和分析当代中国建筑,请问您认为当代社会提倡生态设计的出发点有哪些?除了积极的环境意义之外,生态设计还能满足人类的哪些诉求?
朱:当下,对于生态设计的关注倾向于生物物理和生物化学层面,关注节约能源、水和建筑材料的问题,关注对于土地的最小影响等方面。我认为一个全面的生态设计的框架应该不仅包括生物物质方面的关注,同样也应该包括对空间设计及其相关方面的关注,如密度的各种模式、生活方式的问题,以及社会交往的组织形式等等。我认为,生态设计的提出,事实上意味着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和社会交往形式的提倡,它强调一种“相互依存的主体性”(Inter-subjectivity)或者说是一种“人际的”或“关联的”社会逻辑(Relational Logic of Society)。而这就算不会对在西方现代流行的政治话语体系中旗帜鲜明的个人主义及强调“自主”的伦理观念构成威胁,也至少会构成严肃的挑战,产生相当的影响。20世纪80年代以后的一整套的生态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于我们一般所谓的现代性的挑战。中国古代的哲学,或许在制衡西方的工具现代性(Instrumental Modernity)中起到一个积极的作用,但今天的中国本身也有很多问题需要处理。
景观设计学(LA):当前,“建设生态城市”的口号越来越响亮,中国城市的生态却在不断恶化,这成为了中国城市设计中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当代诠释。生态设计不是赶时髦、追时尚,而是应该真正解决人地之间的根本问题,请您谈谈什么样的设计才是真正生态的?
朱:是的。这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所设想的一个完整的生态设计,需要考虑生物物质层面、空间层面、社会层面,以及“象征”层面。它应该不仅包括材料和能源的使用效率的问题,也应该包括土地、场地和空间的使用效率问题;它不仅应该考虑这些方面的效率的技术层面的问题,也应该考虑社会和伦理问题,关心人与人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并采用一种“关联的”和“互为主体的”思想方法。而且,它需要有一个“象征”的话语,一个关于生命和生活的话语,这种话语强调的或许不是个人主义的或某种自主的价值,而是关联的、有机的和整体的价值观念。这种象征的话语,可以在设计中运用空间的、视觉的和概念的设计策略来探讨和阐述。而且,事实上,核心问题是人地关系,这点应该得到全面地理解。再强调一下,我们要从生物物理、空间、社会和象征的层面来理解它。
景观设计学(LA):纵观中外建筑历史,您认为哪些作品仍在生态方面有着典范的作用,并可供当代设计从中借鉴?
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所有前现代的设计都是“生态的”。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前现代设计在今天都能适用。如果你想寻找当今仍然适用的早期作品,我认为景观设计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领域。比如,在中国的传统中,大地景观是通过“自然”和“山水”这种亲切的词汇来为人们所理解和拥抱的,而“风水”则是其主要的关于设计技术问题的理论。在中国的景观概念中,有很强的互补主体性和关联逻辑,这点比欧洲文艺复兴要早得多。因此我认为我们可以从古代中国,或许还有很多其他国家的景观设计的原则中学到很多东西。
景观设计学(LA):要解决生态问题,往往需要从尺度较大的、较完整的生态系统的角度着手,建筑从尺度与体量上来说通常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您如何看待建筑生态设计在解决大尺度生态问题方面所发挥的作用?
朱:是的,从定义出发,建筑在尺度上相对于大自然来说是要小得多。在此,我们可以讨论两个问题。首先,生态设计应该在所有尺度得以实现,也就是说,我上面所提到的多个方面,如生物物理、空间、社会、道德和象征:所有这些在需要的时候都应该考虑到,无论是在哪一个尺度上。其次,建筑也可以很大。中国古代建筑的一个重要贡献就是能够协调巨大的建筑群体或是一整座城市,以及它们和一些象征性的自然线条之间的关系,如朝向山顶或是两座山峰之间开阔天空的景观轴线。宫殿建筑群或是皇家陵墓是非常好的例子。今天,我们面临着城市化的压力。如何设计整座城市或是城市街区,使之具有内部的高效性和密集性,以及外部与自然之间的协调性,是我们所要解决的问题。
景观设计学(LA):在美国的部分地区和一些国家,LEED(Leadership in Energy and Environmental Design)绿色建筑认证已经成为法定强制标准;在全球的范围内,LEED认证也越来越得到推崇,您认为这能否为推动建筑生态设计的发展起到积极作用?景观设计行业能从LEED中得到怎样的借鉴和启发?景观设计是否有必要建立行业自身的生态评价标准?
朱:我觉得LEED是非常好的。但是,双重的聚焦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面要有以法律为基础的硬性的调控工具,另一方面要有柔性的对一种文化和大众集体意识的培养。法律的实行可能在局部和短期是有效的,但我怀疑,如果没有文化建设,没有促使大家创造性思考和行动的开放的论坛,我们能否真正地建设一个更美好的环境。我们需要一个多维的途径。关于景观设计行业,可以学习并部分运用LEED。或许景观设计行业可以建立自己的评价体系。但是,我希望再一次强调,我们需要一个多维的途径。除了这些基于规则的评价体系,我们需要教育、研究和讨论,以及一种提倡思考和创意的文化。讨论应该是公开的、面向广大的社会的。
景观设计学(LA):在实际的设计、实施过程中,您认为阻碍生态设想实现的因素有哪些?
朱:原因有许多,但一个重复出现的原因就是相关人员之间缺乏交流和合作,尤其是不同行业的人之间,以及专业人员和客户之间。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以一种公共的讨论和大众的文化来推广更广义上的生态思想是如此重要。
景观设计学(LA):我们在很多设计竞赛中,看到很大胆、很新奇的设计想象,但在现实世界中却很难实现,这时,设计师往往会认为是技术条件的限制阻碍了设计的实现,您如何看待设计理念和技术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朱:严格来说,好的设计和高成本地采用高科技之间没有必然的依存关系。古朴的佛寺或是传统的中国园林均可以是建筑设计的杰作。当然,从另一方面讲,建筑技术对于建筑设计来说确实是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学科和业界的一般认识是,一个好的设计应该采用现代的或新近的技术,并在建筑的美学形态上表现其结构逻辑。我们今天所面临的问题是,在过去的10~20年中,计算机辅助设计系统和新技术的大量涌现,给建筑设计带来了很大的自由度。这种技术的突破,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比如心理的需求和想在世界舞台上出彩的强烈愿望,产生了一种激进的建筑,出现在世界各大都市,包括北京。关于这一点,已经有很多人讨论过了。就设计本身而言,我们可以放心地说,好的设计和昂贵技术的使用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原文摘自《景观设计学》2011,(04):59-60
发表评论
热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