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英俊:道德这个高度是别人给戴的帽子,通常跟自己无关
谢英俊:长年致力于生态农房的研发与建设工作。秉持“可持续”的理念,结合科学方法,深刻地将“社会”、“文化”、“经济”条件融入,以就地取材、低成本、适用技术以及建立开放式构造体系的做法,降低成本与技术门槛,让农民也能参与符合绿色环保、节能低碳的现代化家屋兴建。2004年“永续建筑架构下的原住民部落重建”入选联合国最佳人居环境项目。
您大部分的项目都在农村地区,为何有这样的选择?
谢英俊(以下简称谢):在1999年之前,我做的许多工作是集成电路芯片生产工厂设计,也就是所谓的高科技厂房。这些年来我对建筑专业的理解与思考并没有太大转变,工作方式也没有太大差别。主要是由1999年“九二一地震”的机遇跨进了这个领域。随着时间慢慢地积累,对这个领域有了比较深入的理解。这个领域太大,慢慢地做开以后,我认为这是可以做十辈子的事业,无法他顾,所以常规的建筑设计工作基本上都停掉了,全力投入到这项工作中来。
“互为主体、协力造屋”是您工作相当重要的理念,能否简述一下它的内涵?
谢:“互为主体”是西方近代哲学家花了近100年时间在探讨的课题。什么叫做“他者”?另外一个主体是什么?哲学家写了一堆像天书一样的东西,还是没有办法讲清楚。现在的建筑设计思维跟米开朗琪罗时代其实没有太大差别,服务对象是少部分的精英,例如开发商的老总、政府的领导。也就是说,主体是建筑师,或者是专业者,其他不是设计者直接面对的对象,就如使用者,对于设计者而言可说是不存在的,因而成为消失的“他者”、客体。建筑专业或者现代的科技进不到70%人类居所这个领域,这70%的人类如同消失,成为“他者”。协力造屋,是让原本被视为“他者”的人群参与进来,发挥对于其居所的想象,透过行动展现其主体。看起来好像很简单的事情,其实背后隐藏了根本上的矛盾。
四川“五一二地震”重建项目:阿坝州汶川县草坡乡码头村
但“互为主体”的“互”应该是两者之间的一种关系,您这里指的是设计者和使用者之间的关系吗?
谢:是70%的农民,或者说是大部分的使用者,这是一个大的社会架构的概念。现代建筑的设计思维方式,是专业者必须把作品创作意念完整贯穿。但我们的想法完全不一样,我们只做部分的、具有开放性的架构,而不是把整个房子做好,要把其他的部分留给农民自己去完成。
这样参与的方式,是您先通过了解他们,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想要什么样的房子?再协助他们建造出他们自己心仪的住所吗?
谢:不是,那些方案没有经过他们同意。因为同意不是那么容易的。若问所有的农民要什么房子,他们肯定要欧洲式的别墅。大部分的人对自己房子没有选择权,哪怕是千万、亿万豪宅,也没有选择权。同样的道理,因为灾区各别房屋重建资金少,他不得不接受这么简陋的房子,怎么让他认同?只有接受,然后慢慢去体验接纳,尤其是透过自主的参与劳动力的投入。难道要与灾民谈可持续、谈环保、谈文化存续、谈协力互助吗?这些是要有策略有技巧地让它自然发生。
您在“人民的建筑”北京展的开幕式上,也提到过与村民“沟不通就不沟了”,这很让人费解。
谢:这就是所谓的互为主体概念。当你沟通不了,但是可以相互在一起,另一个主体就出现了。沟通以后如果有共识,主体性就丧失了;沟通以后如果没有共识,相互的两个主体相互碰撞,但仍旧能在一起,这就是和谐社会。
至于怎么体现出差异性,那是他的事。我的责任是保证房子的安全性等等统一的、专业性的部分。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不影响另外一个主体,让他有自由度,这就是所谓的开放性。
我们一直强调“社区自主”,“换工”是自主的一种,可以让整个盖房费用减少三分之一,或者一半。比如说,盖一间房要15万元,其中5万元是工资,用换工的方式就可以把这5万省下来。其实,农村有富余劳动力,农闲的时候大家都没事干,劳动力来源不是问题,盖房时,只要讲好你帮我,我帮你,就能解决建房的经费问题,也保障了村民的工作。如果这个房子是大家参与的,整个工地就像嘉年华会一样。如果采用承包,整个工地像警察抓小偷,就是说,承包者借机从里头揩油,另外一半的人处处提防承包者,像在抓小偷。如果这房子是自己的活,就会充满和谐与激情,积极性、创造力也被激发出来。所以我们要把这个建房的技术简化,人人都可以做,而不是只有施工队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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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九二一”地震后邵族安置社区
您这类项目的资金来源一般是哪里?
谢:有不同的模式。若是援建,钢料及设计加工、施工管理、运费等由慈善单位支付,中间就涵盖我们的工作费。除了重建项目之外,一般状况下,我们是总承包,从设计、材料加工以及现场施工,资金由屋主提供,如果屋主要自力造屋或几户联合协力造屋,就购买我们设计的钢构件自行组装,这些费用就涵盖了我们的工作费与设计费。
我们认为农村的项目带有一定公益的性质,是这样吗?
谢:我们通常用一句公益性或慈善,把所有的内涵,全部给笼罩了。一个帽子把它盖下,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如果说这是公益性、是慈善事业,那就很少人干了,也难以持续发展。
举个例子,两年前的全球金融海啸,台湾的高科技产业原本快要倒闭,正好中国大陆施行家电下乡政策,每个家电里都有一个小小的芯片,台湾的高科技产业就是靠这重新活起来。台湾的旺旺集团,可以说是中国农民养的,你看,再偏僻的农村、学校前面的小摊子都有旺仔小馒头、牛奶,旺旺集团靠此可以拥有私人飞机。农村供养了全中国的都市发展,农民怎么会养不活我们?为农民“服务”没有错,但农民一点都不吝啬,保证可以养活你。
中国的农村现在也发生着非常迅速的转变,需要更多的建筑师投入到这个领域中去。
谢:不急。我们是为下一个世代的建筑做准备。10年、20年之内,农村大部分的房子得拆掉重做。接下来的“十二五”计划,农村还是重点。
除了农村地区以外,您有没有考虑过在城市中实践您的这种理念?
谢:农村有农村课题,都市有都市课题。都市有其自己特性,都市里的就业分工状态与农村不一样。都市有更多建筑师在花脑筋,那我们就到农村去,因为农村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空白”领域。
但同样的理念经过一些演变在都市也可以施行,比如格鲁吉亚有一栋烂尾楼,只做好一层一层的楼板,居民自力救济,在每一层当中自己把房子搭起来。都市里也可以用类似的方式施行,开发商只需提供一层一层的平台、解决公共设施,比如安全隐患、逃生梯、防火隔断,然后居民根据自己的需要,进行再一次的创作。
您最近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展览,一个是在内地的“人民的建筑”,一个是在台湾的“朗读违章”,这两个展览都是对社会基层的关注,您希望通过这个展览为观众带来怎样的启发?
谢:这次展览是我们十几年工作的汇整。虽然我们有这个、那个的想法,但是从各个单项建筑,无法见着全貌。我们把这些项目整理出来,将观点和作品结合,就能更清楚地呈现整体的思维,借此回应社会对我们关注,以及作为和业界沟通讨论的依据和平台。
那您是如何定义“人民的建筑”的呢?
谢:这个议题非常大,这里的“人民”并不一定是指农民,而是涵盖了大部分的人,没有比“人民的建筑”这词更恰当了。
原文摘自《景观设计学》2011,(16):9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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