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中国

　　引言：中国的总体水情况

　　“水之中国”展示作为并超越了生存的艺术的水景观设计，描绘了水之中国大背景下所设计的当代水景观。这一大背景是由快速的城市化进程，洪水、干旱和污染等水危机，中国古人的水适应性土地规划的智慧，城市设计，农业和水资源管理各个方面所组成。

　　总体来说，中国大部分地区属于大陆性气候，具有复杂的自然地理面貌。西南部是主要江河的源头，以丘陵地貌为主，东部沿海和沿江平原聚集了大量人口、农业和工业生产，也是容易发生洪涝的地区。各个季节降水显著不同，夏季潮湿炎热，冬季干燥寒冷。水资源在全国的分布也不尽相同，西部和北部干旱缺水，东部和南部则多雨。这种水资源分布的不均衡性，导致中国每年都会在某些地方出现水灾或旱灾。

　　此外，中国仅拥有全世界6％的淡水资源，但需要养活全世界22％的人口。中国的660个城市中有三分之二缺水，全国75％的地表水被污染，城市中64％的地下水被污染。全国三分之一的人口面临饮用水被污染的威胁，有50％的湿地在过去50年中消失。中国所有的最发达地区平原的地下水水位都在持续下降，首都北京的地下水水位在过去25年内平均每年下降1m，而与此同时城市的人口翻了倍，城区面积也扩大了7倍（图3）。洪水、干旱、水质污染和湿生栖息地丧失等危及着中国的文明与发展的可持续性（图5）。大型的水利工程，如三峡大坝（图1）和南水北调工程（图2）是应对水危机的国家战略，但它们是否就是很好的战略呢？我们是否还有更好的办法呢？这些事实构成了当代水景观设计的宏大背景。

1. 切断了中国最大的河流—长江的三峡大坝。 © 俞孔坚

2. 从长江到北京的南水北调水渠，长约2 000km。 © 俞孔坚

3. 北京的城市扩张和地下水水位下降。 © 北京市规划局

5. 75%的地表水受到了污染（A，B © 俞孔坚；C，D © 新华社）

　　然而，多亏了几千年随着水流演变而未中断的文明，中华的水文化已远远超出了生存的艺术。水及其形态被赋予了多种含义，它们是财富、爱、仁慈、感恩、智慧等等的象征。正如孔子所说：智者乐水。水景设计已经成为中国城市设计艺术、园林艺术，甚至是室内设计中最复杂的技能之一。水景这方面又是如何在中国当代景观中被重新诠释的呢？

　　1 记忆—适应的智慧及其他

　　4 000年前在中国的黄河流域，千百次洪水和滑坡等自然灾害的一次发生，把一个村庄完全掩埋了，夺走了其所有居民的生命。当一位母亲被掩埋在泥里时，她保护了她的孩子，昂起头，伸出她的胳膊，请求神来帮助她（图4）。她所求的神是大禹，他能够与洪水为友，最先开始使用计量工具，并提出了合理的土地利用方式，以让其子民选择安全的地方来建造城市。大禹成为了中华历史上第一个王朝的立国始祖（图6）。这是景观规划与设计的起源，水的生存艺术的起源。正是这种“大禹式”的生存艺术，与土地和水资源监护的艺术，经过数千年的反复试验和失败，最终帮助了水深火热中的炎黄子孙，去选择免受洪水侵扰的定居点，而又可以利用水的好处，开田耕地，保持土壤，引水灌溉（图7，8）。

4. 水灾害：4 000年前在中国的黄河流域，千百次洪水和滑坡等
自然灾害的一次发生，把一个村庄完全掩埋了，夺走了其所有
居民的生命。© 夏正楷

6. 水神：大禹，一位懂得与洪水为友，将景观规划设计作为生存
艺术的鼻祖。（图片来源： 《三才图会》；王圻，王思义） 

7. 水的艺术：中国的风水今天仍然盛行，占卜风和水，演变成了
为适应与水有关的不确定环境的生存方式。（《钦定书经图
说》太保相宅图）

8. 与水共生的艺术：黄河流域的洪涝灾害经验使其城市发展出了
适应性景观策略。这些适应性策略最终导致了3种类型的水城：
水在城中、城在水中，以及阴阳城。所有这些传统经验和景观
遗产有助于我们了解黄河平原城市的乡土文化景观，并对全球
变暖和区域气候变化下的景观设计和城市规划有着重要的普适
性价值，对实现当地更好的城市设计所应采取的实际景观策略
也有很重要的意义。水适应性景观是宝贵的文化遗产，并应该
融入当今城市发展的景观和规划中。 © 俞孔坚，张蕾

　　2 水之艺术的复生—当代经典案例

　　我们之所以能幸存下来，是因为我们学会了适应，在身体上和文化上有所进化。我们从先辈那里继承下来的文化景观是生存的艺术，是我们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的记忆。过去几十年来的工业化和城市化切断了我们的适应过程，我们生存的记忆正在淡去。现在是恢复这些记忆，并继续适应和进化我们的适应过程的时候了。在这个过程中，景观设计有机会在重建应对洪灾和旱灾的水适宜性景观中发挥领导作用，与水共生，惜水如珍。关键是要建立一个跨尺度的水处理的生态基础设施，从国家尺度到区域尺度再到地方尺度和具体的场地设计。这一以水为基础的生态基础设施，将提供多重生态系统服务，包括：供给服务（包括食品、水和能源）；调节服务（如净化水、固碳、调节气候、废物的降解和脱毒、作物授粉，虫害和疾病控制）；支持服务（如养分传递与循环、种子传播和初级生产）；文化服务（包括文化、智力和精神鼓舞、审美和游憩体验）（图9-11）。

9. 中国典型的与水相伴超过千年的古城之一—阆中。 © 俞孔坚

10. 灌溉、航运和防洪的治水艺术：广西灵渠。类似的工程遍布中
国，巧妙地利用了水而又不损害水系统的生态和生物完整性。
© 俞孔坚

11. 蓄水和灌溉的艺术：作为对哀牢山山地景观的适应，2 000多
年来，哈尼族人民学会了如何在哀牢山海拔1 500~2 000m的
陡坡上种植水稻。通过明智地保留林地，开垦梯田来耕作，
并定居于二者之间，哈尼人成功地培育并可持续地保持了景
观的生产性，同时创造出美轮美奂的文化景观。对水资源的
合理利用是其中的关键。定居点上方的森林被保留下来作为
神圣之地，承接和蓄留雨水；梯田被设计用来在不同的季节
蓄水或是排水，以实现作物的丰产而不造成水土流失，稻田
里还养着鱼，使得生产力翻倍。动物的粪便和定居点的有机
物被通过街道的流水所冲涮和净化。梯田沿等高线布置，并
有随季节而变的完善的管理体系，这种生存艺术中有许多可
以借鉴之处。© 俞孔坚

　　这次展览， 从过去1 0 年中国所建的千千万万工程中精心挑选出了15个项目，共分为5个类别，即公园、保护区景观、城市滨水景观、城市广场与商业空间、居住区景观。

　　2.1 公园

　　（1）张家港暨阳湖生态区景观规划设计
　　（2）上海世博后滩公园
　　（3）天津桥园
　　（4）浙江永宁公园
　　（5）厦门海湾公园景观设计

　　由于在过去30年里，前所未有的城市化速度和规模，使中国城市经历了一个“公园建设时代”。千百万公顷的土地被定为公园和城市绿地，亿万树木被种植下去，水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公园的必要元素（图16）。

16. 公园建设时代：一夜之间数以百万计的树木被种植下去

　　公园和绿地由于给周围社区带来的心理和生理的益处而历史性地成为了环境资产。但事实上，许多传统的城市公园，尤其是在过去20年里建造的城市公园，是城市的经济和环境负担，因为它们需要太多的管理和维护，并消耗太多的水和能源。传统的观赏公园一直受到赞赏，而更加原真的和充满活力的乡土景观的“野草之美”却被贬低，尤其是在它们所能提供的可持续的生态系统服务方面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诸如解决雨洪管理、城市内涝等方面应有的作用没有得到发挥。缓慢流淌的溪流和河道被截弯取直，以求高效用水，却造成了地下水补给的减少和栖息地的消失。乡土植物被大片华丽而缺乏生物多样性的园林观赏植物所取代。为了将混乱的自然生态系统驯化成更为华丽的城市公园，竭尽所能，但唯独去除了自然的生态效益。因此，将景观回归为鲜活的生态系统至关重要，让其具有适应能力，能提供包括下列的生态系统服务：供应服务、调节服务、支持服务和文化服务。被选中的这5个公园强调了景观作为能提供多重生态系统服务的生态基础设施的新趋势，特别是在提供城市雨洪管理和生态防洪、生态净化污水、生态环境修复等方面的服务功能。

　　2.2 保护区景观

　　（1）广东南昆山十字生态度假村
　　（2）杭州西湖区域的整治与更新
　　（3）杭州西溪湿地景观设计

　　这些景观代表了3种特定类型的国家级保护区景观：国家森林公园（南昆山自然保护区）、国家风景名胜区（杭州西湖）和国家湿地（包括国家湿地公园和国家城市湿地公园）（西溪国家湿地公园）。截止2009年年底，国家林业局共指定了710个国家森林公园和62个国家湿地公园，住房与城乡建设部认定了208个国家风景名胜区和23个国家城市湿地公园。这些受保护的景观，风景异常秀丽，它们特殊的地质和自然地理结构或丰富的生物多样性，或独特的文化和历史意义等方面，具有突出普遍价值。规划和设计战略的目的是保护和重建这些地区的生态系统服务，提高可达性，改善游览设施，使它们可以作为居民和游客的教育及游憩设施。水在这次展出的3个项目中都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在南昆山自然保护区，水是自然溪流的形态；在西湖，水是一种古老泻湖的形态，它早在2 000多年以前就已被精心地融入了杭州城，并已在城市的形成和市民的日常生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而西溪湿地是一个典型的文化景观，曾经是具有生产功能的“桑基鱼塘”，是从近2 000年前天然湿地上经农耕活动演变而来的，是生存艺术的遗产。所有这3个项目展示了如何明智地保护和管理国家自然和文化遗产。

　　2.3 城市滨水景观

　　（1）苏州金鸡湖
　　（2）天津海河

　　几千年来，绝大多数的中国大城市都临水而建。它们建立在河流、湖泊的和运河边上，以便获取商品和服务。城市滨水区曾经是最活跃、最生动的城市场所（图17）。过去一个世纪的工业化运动却把这些城市滨水区变成了死气沉沉的后院，水被污染，环境退化。城市远离了水，河道成为排污和垃圾场，高高的围墙沿水而立，以远离这些带来社会和环境问题的滨水区（图18）。如何把这些工业棕地重新转变成宜居之所、如何恢复水的价值成为国内最具挑战性的城市更新问题之一。同时，城市的扩张正在不断侵占开阔的土地和水面，创造出新的边界。如何保持水系统的生态完整性和自然美景，同时又能使它们适应城市活动，创造出社会、文化和经济价值是滨水空间规划和设计新所面临的极具挑战性的任务。所选的两个案例，说明了景观设计在帮助中国城市建设新旧城市滨水区中所发挥的关键作用。

17. 清明上河图中所描绘的古时生动繁华的城市滨水场景（宋朝
画家，张择端）

18. 工业化的城市滨水区是城市肮脏的后院，并随着城市化进程
正在经历变革期。苏州，京杭大运河。© 俞孔坚

　　2.4 城市广场和商业空间

　　（1）上海锦麟天地雅苑景观设计
　　（2）广东美的总部大楼景观设计
　　（3）广州保利广场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成千上万的摩天大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数以千计的机构和商业总部出现在中国的大城市中，完全改变了城市的街景和天际线（图19）。这些城市与普通人及他们的日常生活正变得越来越疏远。景观，尤其是水，是能够缓解钢筋水泥统治的城市与人类血肉之躯间的紧张局势的最为有效的媒介。中国的风水认为，门前有水是财富的象征。几千年来，中国的城市、皇宫（如北京的紫禁城）、村庄、寺庙和其他主要建筑物都会特意在入口前设置一个水池、溪流、喷泉或水井。水体在中国的农村和城镇是吸引人聚集的要素，常围绕它形成广场和聚会场所（图12）。水的这些文化和社会意义，在中国当代景观设计中得到了进一步的探索。选中的3个项目都代表了中国当代景观设计师在对城市公共空间中的水景设计的探索。

19. 城市空间在雨后春笋般长出的各种摩天大楼下显得局促而缺
乏人性，迫切需要绿色和水体景观，上海。© 俞孔坚

12. 水设施的文化含义（图片来源：《撼龙经》；杨益）

13. 每年的干旱造成数千亿人民币的损失 © 新华网

14. 受保护的自然景观—黄龙 © 俞孔坚

　　2.5 居住区景观

　　（1）深圳中海大山地
　　（2）北京香山81号院住宅区景观设计

　　自社会主义新中国1949年成立至1978年经济改革之前的将近30年间，福利住房分配制度盛行于中国城市，社区建立于单位制的基础上（社会主义的单位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每一个工作单位都是将其与中央政府联系起来的等级系统中的第一个层级。工人们终生都与他们的工作单位绑在了一起，而每个单位内部都设立了他们自己的住房、托儿所、学校、诊所、商店、邮局等等。直到1980年，第一家房地产公司才在中国成立，以提供市场所需的住房。1998年6月，我国政府正式取消公众房屋的福利化分配政策。自那时以来，房地产一直蓬勃发展。从1949年~1978年，城镇居民平均住房稳定在人均3.6m2，这个数字到2009年底达到了22m2。过去的每一年中，中国都有20亿m2的新住房建成，占到了全球新建住房的50％。成千上万的新社区似乎一夜之间出现在各大城市，房地产开发成为最有利可图和竞争最激烈的产业，住房价格则是高入云霄。在这场热烈的住房建设竞赛中，景观的作用已经从奢侈品变成了必需品，房地产价格会因为绿色景观的质量和数量而差异巨大（图20）。水景被认为更有价值，有力地促进了景观设计实践在居住区景观这一领域内的繁荣。在数百万的质量和风格各异的住宅景观项目中，选中的这2个当代的项目代表了较高品质的住宅景观设计，并且水是其中的重点要素。

 20. 一个典型用于营销的住宅的规划设计效果图。图中景观常常
把茂密的植被和耀眼的蓝色水面设为前景。在过去的几年，
人们已经认识到景观并不是奢侈的附属品，而是中国新住宅
社区关键的必需品。© 土人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