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创作-林璎
我的每一个作品都来源于一个简单的愿望:让人们意识到自身周围的环境,这种认识不仅仅是对我们生活中物质世界的认识,还有对我们精神世界的认识。
这一愿望时不时地让我介入到一些既基于美学、也受驱于政治的艺术品创作中。我的作品趋向于反映当代的社会和政治思维。我的作品主题通常与我们的时代或者历史相关,然而我不愿意称自己为“政治”艺术家;如一定要,我宁愿称自己为一个“非政治性”(不关心政治)的艺术家。我不愿意将个人的评论强加于历史事实之上。
我感兴趣于展示事实性的资料,让观众有机会得出自己的结论。
我创造思考的场所,而不试图指定思考的内容。我设计了社会性很强的作品,如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的民权运动纪念碑(Civil flightsMemorial)、耶鲁大学的“女子桌”(Women’s Table),以及华盛顿越战阵亡将士纪念碑。但更为典型的是那些注重纯粹审美体验的作品,它们邀请观众参与体验,它们让观众去感知形状、颜色和光线上细微的变化。
然而无论是以社会还是美学为基础的作品,我都寻求让其与观众进行亲密对话,让其营造冥想空间。作品有时会与历史相融合,但更多时候是有关时间、记忆,一个过程或是旅途。
艺术作品和观众之间存在着直接的共鸣。这些作品依靠于本体的或通感的,而非后天的反应,来让观众理解;或者更确切地说,“体会”。作品重触觉质量。水流经民权运动纪念碑或耶鲁大学的“女子桌”纪念雕塑,当观众触摸光滑的水面,他们带来涟漪,也与作品之间有了直接的交流互动。“波场”(Wavefield)和作品“地形”(TOPO)邀请观众进入作品中就坐或穿行,直接参与其中,成为作品的一部分。
我的作品中所体现的积极参与性,让观众能够与作品产生直接而亲密的对话。无论我的作品有多么强的公共性,无论有多少人参与其中,我偏向于认为我的作品旨在构造与每一个人的亲密对话。
我使用文字,无论是某一特定语言或是科学、数学符号,来邀请观众“阅读”作品。这种阅读行为,本质上是一种私人行为,会因为我精心挑选的小字体而更有亲和力。因为人们仿佛是在阅读一本书,而不是在看一个广告牌。这样,我赋予公共场所私密性的阅读。尤其是纪念碑,更能捕捉这种亲密关系,而这一关系对于像纪念碑这样大尺度和公共性的作品来说,是不期然的。
我认为写作是最纯粹的艺术形式。你的想法和意图尽可能直接地传达给另一个人,没有翻译的必要。文字是传达我们思想最直接的方式。
这些实验性的作品同时也结合了时间因素。一些作品,如纪念碑,标志着某一特定的时间段。华盛顿越战阵亡将士纪念碑就是一个封闭的时间段,始于1959年战争打响,止于1975年战争结束。民权运动纪念碑在1954年的布朗诉教育委员会案件和1968年马丁路德金遇刺事件之间留下一段空白,来意味该纪念碑并未能涵盖的1954年之前和1959年之后的时间段。耶鲁大学“女子桌”采用呈螺旋排列的数字,标明了起点,但没有终点。最后一个数字标志着在雕塑建成之年1993年录取的女生人数。
这种对时间的使用将观众引入这些作品所纪念的真实时代,让他们能够参与互动,让纪念的事件成为阅读作品活动的一部分。我一直觉得,当人们体验这些作品时,时间暂停了。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存在,一个人客观而中立地面对历史。当退伍老兵在越战阵亡将士纪念碑上找到朋友的名字时,他们会重拾当年的记忆。
时间成为设计的内容;物质的形体消失了,当你接近它时,形式蜕化为表皮,而文字和信息成为作品的实体。
我也在其他作品中加入了时间的概念,如“消逝的岁月”(EclipsedTime),这是为长岛铁路纽约宾州车站设计的地下中央走廊,通过日食的形式表现白天与黑夜的变化。中午12时该圆盘是完全被照亮;在午夜12时玻璃盘的光完全消失,被移动铝盘取代。不同阶段的光线,就如同月亮的变化,反映出时间的流逝。
时间也是我衡量自己建筑设计的关键因素。我不会认为我的建筑停留在某一个时刻,它们是随着空间进行运动的。我将建筑作为能够进行体验的路径来设计,空间在时间中流动,而不是一系列互相连接的封闭个体。
我的作品也创造了场所感,景观通常成为作品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无论是建筑和雕塑,都是为特定场所设计的。我从现状场地中获取线索,以此来确定作品的品质或特征。并不是去支配或覆盖土地现有的景观,而是试图与现状景观产生互动,来创造出新的场所感或者场地结构。我的艺术和建筑作品都与环境息息相关,它们都营造环境并反映我对环境问题的关注。
一种对于土地强烈的尊重和热爱贯穿于我的工作。我每时每刻都关心环境问题并且为美丽的大自然所折服。
我不认为我可以创造可与自然世界相媲美的作品,我的作品是对美好事物的回应。
记得小时候,我的哥哥拥有一个晶球。我对这个晶球非常着迷,于是会常常跟哥哥借用一下,但哥哥又会将它收回,晶球就在我俩的书桌之间来来回回。现在他仍然拥有它。
越战纪念碑(Vietnam Veterans Memorial)就是这样一个晶球。在我看来,它并不是嵌入到土地中的一个物体,而是土地本身的一部分。我的创作就是剖开土地,打磨土地的表面,使岩石成为纯粹的表面,营造一个阴阳两界之间的联系点。
注释:
本文经林璎本人和出版社同意,摘录自其著作《Boundaries (交界线)》(New York:Simon & Schuster,2000年)。
译者简介:
文斌/1986年生/女/湖南人/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硕士生(北京 100083)
孙帅/1986年生/男/山西人/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硕士生(北京 100083)
校对简介:
吴欣/女/美国大学(华盛顿)艺术系教授
摘自《风景园林》2010年第1期 第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