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宁：裆下的建筑审美

　　单体建筑的创意和美学考量只是建筑的一个方面，可能是一块非常重要的烧得通红的砖，但不管怎么说它都不是星星，不要举过头顶仰望，那不是它该去的地方。不计其余地膜拜，只会招来“拍砖”。
 

水石国际景观设计总监 黄宁

　　　 

　　黄宁，加拿大圭尔夫大学景观建筑设计硕士，加拿大景观建筑师协会注册会员，国际树艺师协会认证树艺师，现任水石国际景观设计总监。该机构荣获《时代建筑》“2007建筑中国大点评”全国8家获奖机构之一，2008年、2010年、2012年均荣获 “建筑中国”年度机构奖，2012年荣获DI中国景观十强机构，并多次获得国内外其他设计奖项。

　　黄宁曾多次主持设计与策划了国内国际大型项目设计，在过去的长期大量的项目实践中，积累了在城市公园、景观规划、居住地产、主题产业园及商业区景观等多领域的可贵经验。

　　十几年前，
　　由于参与了一个地级市主要街道的城市设计，我有幸参加了一次会议评审：从建委的一般科员到副市长，一大屋子人短短一个下午，审了十几个项目——从居住区方案到开发区大门，可以说——“无奇不有”。期间，建委主任大谈建筑的三要素“新！奇！特！”，令我印象深刻。现在想来，他当时的理念如今已经遍地开花。

　　而作为“专家”，我当时也啰嗦了两句，说明了该街道的定位，在视觉上应把握的空间尺度、序列节奏、色彩细部，至于其中的个体建筑则应与街道景观和谐共处，我特别用了“整齐”这个平庸之词，因为很多城市都乱得可以，如果根据其地级市的财政水平控制出一个不太乱的街道景观，我认为在当时当地就已经很“新奇特”了。当时我婆妈一通，还是没搭上会场主调，看得出：“新奇特”在那时就已经成为某种官方的评价标准而根深叶茂了。

　　去年，
　　住建部和财政部发布了《关于进一步推进公共建筑节能工作的通知》，要求避免建筑外形片面追求“新、奇、特”，而忽视了建筑节能的要求。就我所知，这是政府第一次发布有关“新奇特”的通知，但注意，它的切入点是建筑节能，不是建筑审美。新奇特的房子，不一定就不节能，有的新奇特，其形式恰恰就是为了符合低能耗。而且，建筑节能也不等同于节省成本。花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价钱盖一座每年节约几度电的“新奇特”似乎也不存在问题。

 

　　今年，
　　好事之徒继推出“大裤衩”之后，入秋前又推出“秋裤”，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精神，进而推出“十大最丑建筑”。对于“大裤衩”和“秋裤”我都近距离地仰望过，感觉都是不错的建筑，不知为何取这等俗名！只能说，每个人从《红楼梦》里看出来的都是你自己。建筑是文化的一部分，新奇特的建筑展现出一种文化现象。在百度百科里“新奇特”是“新颖，奇怪，特别；也可以进一步理解为新品迭出，奇思妙想，特有个性。所谓新奇特，其实是近几年兴起的一个名词，它是所有创意的总称。”可以看出，大众对于“新奇特”的理解是很正面的。

　　长期以来，
　　国人一直有个错觉——西方国家充斥着“新奇特”的建筑景观，其实正好相反，经历过深度现代主义的西方国家，绝大部分建筑是平庸的方盒子和各个时期的老房子。个人投资者早就超越了“人傻钱多”的阶段，老百姓的审美也相对平实，社会风尚也比较内敛，政府对建筑设计的监管则非常严格。对于太出格的建筑单体，市政府的城市设计师不会通过；公共建筑的成本太高，纳税人也不会买单；对于高维护的构筑物和景观，政府的维修工干脆就不干了；对于用不了多久就出现质量问题的建筑景观，法庭也不答应……因此，西方城市可能需要十年磨一剑才能磨出个八面玲珑的“新奇特”。反观国内，由于准入成本低，满城尽是新奇特。由此，满城尽是刘姥姥大唱“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们”也就不奇特了。创意是建筑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决不是全部。那种单纯因为一个“idea”就获得天使投资追在屁股后面塞钱，在2000年后的创投界已经找不到了。而建筑界，为什么在2000年后凭借“idea”烧人民币却逆天地星星燎原了呢？

　　很长一段时间，
　　在文化层面缺乏创意的中国，人们普遍具有开放的心态，仰望、拥抱、甚至有些崇拜地欢呼接纳带有创意的事物，并不惜血本使之变成现实而光宗耀祖为国争光，特别是当口袋里开始有钢镚叮当作响之后。这可以理解成是一种矫枉过正的先锋态度，一种青春期自然而然的追星的狂热躁动，一种翻身穷人通宵狂欢的时代心态。而建筑则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导管”，让这狂欢的热流传遍世界直达天穹。当然这里面也包涵一部分“崽花爷钱不心疼”的制度上的不健全，不再啰嗦。这就是“新奇特”茁壮成长的培养基吧。
 

　　曾几何时，
　　后现代主义、新古典主义、隐喻主义、解构主义、参数化设计……各种主义甚嚣尘上……手法、风格、创意、时尚……中国建筑师在各种主义的香风拂面下，梦想跨越现代主义直接进入未来，领导建筑风骚还看今朝。一觉醒来，我们被发现：还是贴不好瓷砖，现代主义的长征路远没走到头。我们建筑产业的工业化、精细化到底还落后几十年？几十年前胡适早有预见：“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

　　2012年底，
　　水石国际在总结一段时间以来在精细化设计方面的点滴探索，推出《地产模式下的精细化设计》一书，抛砖引玉，针对当前行业现状，探讨了怎样务实、细致地解决一些平庸繁琐但却急待解决的具体问题，通过内部精细化管理，外部产业链对接，设计体系整合等措施集成，期望推动高品质项目的诞生，为社会整体建筑水平的提升做出微薄贡献，为客户提供实实在在的不断加深的精细化的设计服务，为提高建筑业的工业化标准化水平添加注脚。

　　两千年前，
　　维特鲁威提出的“坚固，实用，美观”的建筑标准，我们远没做到，这世界就变成了“新奇特”。就在以央视大楼为代表的“走秀，吸引眼球，搏出位，故意露底，故意走光，Look at me!”的建筑文化大行其道的当口，终于有人喊出“皇帝光光，没穿衣衣”的名言。面对“大裤衩子们”，我们膜拜太久，仰视太久，露底走光在所难免，脸面啊！单体建筑的创意和美学考量只是建筑的一个方面，只是上百个构件中的一个，只是一块板儿砖，可能是一块非常重要的烧得通红的砖，但不管怎么说它都不是星星，而只是一块砖，不要太在意，不要举过头顶仰望，那不是它该去的地方。不计其余地膜拜，只会招来“拍砖”。
 
　　美国建筑师路易斯-康说：“我问过砖：你最想去哪？它说：铺地。”所以，
　　从明天起，做一个俯瞰的人，慢走，快跑，砖在脚下。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