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孔坚:不要给美丽的城市缠上裹脚布
图为哈佛大学设计学博士俞孔坚。梁斌摄
2009年6月22日,由中共北京海淀区委、北京海淀区人民政府主办的“2009海淀国际文化论坛”在北京中关村皇冠假日酒店召开。
俞孔坚:
主持人刚才做了很好的介绍,谈了很多的文化,城市就是最大的文化,怎么样造这个城市,本身就是最大的文化,如何创造城市,如何适应城市,今天的题目叫大足革命,我们经历了大足革命,因为我们经历小足城市主义的时代,中国在1911年之前,将近一千年的时间,中国妇女被迫缠足,最早裹脚极其高贵一件事情,局限在极少数的城里人,大概在唐末,因为皇帝喜欢跳类似芭蕾的小脚,其他妃子一看,小脚受到了宠爱,大家回去赶紧都裹上小脚,所有的贵族一看宫廷里头贵妃都是小脚,所以回去又让他们的女儿裹上小脚,局限在宫廷和贵族阶层。士大夫都是占媚小脚的,乡下人一看城里都裹上小脚,回家让他们的女儿从六岁开始一直裹到十三岁,为什么?因为不裹小脚嫁不到城里头,不可能成为城里人,中国的城市化始于裹脚,从裹脚开始慢慢进入城市化。
在中国城市文化发展过程当中,一张是仕女画,中国士大夫画得美女,另一张是真实乡下的姑娘,这两个差别在哪儿,仕女是城里的,小脚,三寸金莲,靠在美人靠上,坐不直的,是歪,中国历史上的美女多半都是带病的,林黛玉如此,西施如此,带病不健康的,当成是美的,甚至没有生育功能的,仕女是扁的,中国画仕女不画胸脯的,乡下的妇女是真正健康的,丰满的,我们把她当成不美的。这就是小脚城市主义,一百年的时间不再裹了,但是小脚城市主义的思想,小脚的贵族理想一直在城市化进程中,毒害一代又一代的人,他们牺牲健康,牺牲风采,牺牲功能,将粗野乡土高雅化,如何高雅我们的海淀,千万不能裹脚了。将功能和粗野的乡土高雅无用化的化妆艺术和技术,这是过去30年城市化进程所走得一条路,因此包裹自然的大脚以换取城市形,这是我们看到大江南北城市如何裹脚,如何把河流裹脚,如何把土地裹上脚,如何把雨水裹上脚,这样才称之为城市。因此我们是通过对粗野、粗俗进行高雅化,把风采高雅化变得无用和美丽当成城市化,所以在城市拆迁过程当中,原来道路两侧都是丰产的稻田油菜花,我们认为是粗俗的,新农村过程当中都高雅化了,高雅只开花不结果的金叶的黄杨和紫叶的小檗,海淀曾经有一片非常丰产的稻田,后来高雅化了,现在变成观赏的草坪,认为这是城市化的。
粗野的高雅化误认为美丽,一种是牡丹,我们认为是高雅的认为是贵族的,士大夫画牡丹,所谓高雅的文化都是在赞美牡丹。另外一种是乡野的、丰产,恰恰是非常健康的,我们却不认为它是美的,粗野的所谓乡俗是丰产的,不需要浇水,不需要能量投入,真正节能、环保,而我们确认为它是粗野的,应该把它铲掉,高雅化为所谓的牡丹,这就是整个高也化过程当中发生在北京市发生在全国,同样发生在海淀,大家还记得前不久为了高雅化,我们把圆明园所有的乡土物都铲掉,种上只开花不结果的桃花和鲜花,这是多少人在拔野草,为此要消耗大量的能量和水来浇灌,北京在海淀区这个地方,一平米草坪一年要浇灌一吨的水,就在这个地方,我们的地下水每年要下降一米,这就是小脚主义运动,城市环境的小脚主义运动,本原来源于小脚文化和小脚审美价值观。
为了无用的美丽,我们扭曲和致残了我们的肢体,这是城市的标志建筑,上海标志性建筑,有的像荷花,有的像树叶,有的像麻花,有的像皇冠,有的是不明飞行物,有的像改锥,所有的建筑为了化妆,无用的化妆。
更糟糕的是,与此同时我们的小脚城市主义的同时,引入美国巨物主义的消费,巨大的汽车,巨大的房子,中国一个公司买了悍马,就是典型巨物主义的消费观引入中国。因此,在巨物主义的消费观上,努力使城市和建筑变得巨大而无用,无尽挥霍钢材却为了无用的展示和目的,现在考虑央视大楼将来如何维持,现在正在考虑大剧院文化设施将来如何维持,现在正在考虑鸟巢将来如何运用,北京有1800万的人口,相当于一个澳大利亚乡下的人进入城市,他们带着同样的梦想,这个梦想就是从头到脚的城市小脚主义,小脚加巨物化,这就是当代中国城市,裹脚的巨物,美艳而无用,这是最大文化的载体,这个城市是空的,也是无用的,晚上十二点钟里头是鬼城一个,奇形怪状的建筑,牙科大夫的工具箱,所有的建筑都是牙科大夫里头的某一个工具。
因此小脚主义再加上巨物消费主义,这两者构成城市文化的主流,如何生存下去呢?小脚、巨物如何能够生存?60%的城市严重缺水,地表水有75%是污染的,地下水64%是污染的,如何谈文化和城市?所以,棕色的土地如何绿起来,这是最大的文化,中国的文艺复兴如何使中国绿起来,所以我们要革命,这就是大脚革命走向生存的艺术,一边是毛泽东,一边是奥巴马,两个人都是从平民走向了领袖,这是一个革命时代,需要一个战略,我提到两大战略,今天只谈第二点。规划的战略,就是反规划,不要走美国人的老路,因为美国是一个巨物主义、消费主义,巨物的文化,我们需要的是建立国土、绿色生态基础设施,保障国家可持续的发展,这需要跨尺度在国家尺度,在区域尺度上,在北京市的尺度上,在海淀区的尺度上,要建立一个绿色的网络,绿色的文化,是我们最根本的文化,所以这是我们海淀要建,北京市更应该建。这是最近要研究,如何建设绿色的基础设施,今天上午主持人已经讲了,我们想着如何把马路修大,把基础设施修大,不要忘记了我们需要的是绿色的网络,生态基础设施,不是棕色的基础设施,绿色的基础设施要考虑到如何走路,如何骑自行车,如何让动物和人和谐相处,绿色的基础设施就是不建设的规划,应该保护的,这就是反规划,反过来做规划,不是想着把路修得多么宽,想着把绿色的廊道保持下来,让我们的后代能够永远享用这样绿色的网络,这是城市设计的理念。
大脚美学,重新评价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倡导一种新的文化,一种新的创造就是大脚的美学,要认识到认识到新的审美观带动创新可持续的城市。
六个原则:这个项目也算是创意的项目,第一大原则与洪水为友,如果海淀变得宜居,海淀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把海淀所有的河流解放出来,砸掉水泥,把他们从小脚变成大脚,这是我们做得系统的案例,这是浙江的案例。这是河流被渠化的工程,我们阻止了,并把水泥砸掉了,用生态的方法让洪水自由在土地上流动,与洪水为友,完全可以,这是十年一遇的洪水范围,这是二十年一遇的洪水范围,这是五十年一遇淹掉的范围,洪水所侵占的土地是非常有限的,为什么把万泉河把水泥化,都应该解开,这是我们解开的整个过程,砸掉水泥之后,挖出坑让泥鳅在这儿产卵,让青蛙在这儿产卵,一年之后恢复生机勃勃,所用的草都是乡土的野草,这里没有牡丹,也没有月季和芍药,生机勃勃乡土大脚的,他们是不是美的,是美的。两千多年了,老是把这种野草当成丑陋的,今天我们要把它引到城市中来,与洪水位友,洪水淹掉的时候,人可以和洪水在一起,一块当地最普通的石头也是美的,没有必要到南方挖太湖里头的石头,没有必要到西山挖奇形怪状的石头,关注脚下每一块石头和野草。
第二个案例,回到生产性,回到土地,这是校园,这是沈阳的一个校园,房子都盖完了,校长说校园却没有了,没了钱,因为钱都花在盖房子上,而且再六个月,学生只有入学,六个月时间把校园建完,没有钱,又这么短的时间,我们的战略就是用水稻,水稻可以进入我们的城市,让水稻成为校园,校园里头可以放羊,成群的羊,农民放绵羊、山羊,学生在这儿学习,老师在这儿散步,为什么羊不可以成为美呢?我们花几百万上千万请雕塑家调一群羊在那儿,都是死的羊,为什么不能在街上放一群活的羊呢?学生在稻田里读书,教授穿过稻田非常高兴去教室教课,沉甸甸的稻穗,下面是水泥地,两千多年来,我们从来没有想到可以穿着皮鞋进入稻田,这个时代是可以的,这是后工业的文化,这个时代我们可以穿着皮鞋进入稻田,所以大脚是美的,变成沈阳市的参观点,中学生参观,有插秧节和收割节,冬天的大米还可以留在田里,成群的鸟进入我们的校园,这才是高雅的文化,千万不要把稻田高雅化变成鲜花和无用的草坪,米还可以包装,也可以包装成礼物和成品,大学校长送了一包米给了国务委员陈至立,陈至立带着一个代表团到校园里参观,这是生产性,回到生产性,让大脚的美丽展现出来,大片京西稻,京西稻休闲和读书,本身就是公园,为什么要填掉?
第三,珍惜现状,珍惜脚下的东西,化腐朽为神奇,这是广东的案例,这是广东的中山造船厂,非常破旧,里头有脏乱差,并没有拆掉,保留利用再生,城市是一个历史,城市是一部书,我们要善于保留里头每一个阶段每一页,如何保留这个厂房,这个厂房很破旧,但是稍微一加工就变得非常美丽,湖岸很脏进行生态恢复,人就可以进入水塘和水池,现在变得生机勃勃,厂房可以再利用,变成剧场,变成博物馆,变成休闲休息的设施,这是当时造船厂的船坞,铁轨可以留下来变成退休工人体育锻炼的场所,同样也可以变成学生、幼儿园教育的场所,周边同样也是野草,这是大足的野草。这是两个生锈的水塔保留下来,变成两个金字双塔,机器可以留下来,旧的场地可以用新的解释进行精神的再生,过去文化的记忆,这是文化大革命时代,大办钢铁时代的记忆,红色的盒子,讲的是这个时代一系列的故事。废旧的场地,废旧的造船厂现在变成时尚文化的载体,时装秀在这里发生,周边都是野草,环境伦理下新的美学,时代的煤,大脚丫时装,拍婚纱照同样在这样的北京中,这种荒野又不是很乱,是一种新的美学,这种美学建立在环境的伦理之上。
第四,最少的干预,如何珍惜脚下那一顶点绿色,红色的飘带,这是一个案例,在河北的秦皇岛,脏乱差一条河流,通常的做法把它铲掉,传统的做法就是妆点各种奇花异卉和灯光,一条美丽的清河就这么铲平,我们用了新的方式,用最小的干预保留足下的野草,最小的干预做了一条城市人所需要的东西,需要灯光,需要步道,需要座椅,把这些整合在一起变成红色的飘带,有五百米长,后来被评为世界新七大建筑奇迹,全世界观光旅游点在秦皇岛,在卫星上都能看到,很便宜,造价很简单,仅仅是这么一点点创意,这个创意是基于生态的理念,周围还是野草,这块地方就城市化起来了,大足变得美丽起来,就像白毛女头上的一条红头绳,大脚丫沿着红飘带奔跑,这是一种新的美学,吸引更多的人,非常浪漫,周边还是野的,野的草,野的树,没有更多破坏,也没有更多的投入,晚上可以看到一条红色的飘带,这是不是创意文化呢?但是这个创意是建立在生态学和伦理学基础上,也是一种新的美学,这种美学叫做大脚美学。
大脚革命,这个城市想可持续发展下去,这个时代美的生活方式,第一通过反规划建立生态基础设施作为城市发展的基础,应该有绿色的网络保障城市的发展,海淀应该有这样一个绿色的网络。
第二,我们应该倡导一种新的美学,大脚的美学,不要让高雅化的过程铲掉我们大脚的草,大脚的土地,丰产的稻田,把这些大脚变成美,这就是设计。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