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母亲河已经断流30年 将投170亿再造永定河
今年,北京启动了一个建设永定河绿色生态走廊计划,试图让断流30余年的母亲河——永定河全线恢复水域生态。整个工程预计总投资170亿元,计划在2010年至2014年实施完成。永定河北京段长约170公里,平均摊下来,该计划平均每公里将耗资1亿元。
永定河生态走廊将建6个湖泊,其间用溪流串联,自上而下形成溪流——湖泊——湿地连通的河流生态系统。为让水流循环,还将修建一个循环工程,每天把流下去的水调到上面再流下来,周而复始。
“这也有些黑色幽默,规划中第一句话就是要让永定河成为有水的河,这个有点让人哑然失笑。”2010年北京市“两会”期间,北京市市长郭金龙在谈到北京生态新城规划时,这样说道。
是的,连母亲河都没有水了,这对于北京是一个多么大的“黑色幽默”!
今年,北京启动了一个庞大的计划,拿出170个亿来治理170公里长的永定河(北京段),为这条断流30余年的河流输血造景,意图将其建成一条纵贯南北的“绿色生态走廊”。工程的完成时间正好与“南水北调”全程通水的时间相吻合——2014年。
事实上,170亿换不回一个自然奔腾的永定河。我们从源头向下,试图去探究这条河流的水是如何一点一点消失的,探究北京水源危机背后不可忽略的细节。
官厅水库成风沙源 人进水退
永定河翻山越岭,经过百余公里的跋涉,出幽州峡谷,进入山区与平原的过渡地带,三家店水库。这里也属于永定河进入北京的第一座城区——门头沟区。
三家店水库水面并不宽阔,与其说是一座水库,还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人工湖。往上,永定河两岸正在砌护坡,施工人员说将于8月15日完工。堤坝上将植树、植草皮,植树是为了防风沙,植草皮是为了美观。
河道里杂草丛生,与人比高,这是荒芜了数十年的永定河河道,大河道里面还有一条小河道,为了留住永定河的水不渗入地下,小河道里铺着防渗布。在生态专家看来,这反而隔绝了对地下水的补充,并不是一种明智的方式。
往下,一道水闸横亘两端,永定河在这里戛然而止。永定河已断流30余年。因为断流,地图上蓝色河流标记对应的通常只是裸露的河滩和河道里的杂草、砂石。
沿河堤路往南,从城市里流出来的污水直接排入了永定河,一摊摊的黑水、被倾倒的生活垃圾,散发恶臭。
在卢沟桥,“卢沟晓月”是人造的,河道里的水是引过来的,是静止的湖面。这似乎仅仅是为了再现这个曾经的“燕京八景”,留住历史,给游人一点视觉上的安慰。
“河声流月漏声残,咫尺西山雾里看。”明代诗人杨荣的这首诗描绘了当年“卢沟晓月”的美景。那时,卢沟桥是进出京师要津,桥下水流滚滚,桥上过客如织。今天,卢沟桥已不再通行机动车,过往的是大部分是游人。
一路往下,从门头沟到大兴、房山、丰台、石景山五个区,永定河流过北京,流向渤海湾,却并无水流。事实上,已不能用“流”来阐释这条干涸了30年的河流,它对应的不再是水,而是沿河两岸、周边钢筋水泥的“丛林”。
有城市的地方,反而没水了。这是一个隐喻。在北京水问题专家王建看来,这并不是偶然,“人进水退”在中国各地成为无法回避的现实。
王建曾经在2007年6月27日至7月中旬,从永定河的源头一直走到渤海湾。在王的记忆中,永定河源头,山西宁武县管涔山国家森林公园,清新宜人,绿树成荫,流水潺潺。源头往下,他看到的第一个村庄就出现了缺水的症状,因为煤窑的开掘,过去直接喝山泉的村民只好从山里用管子引水下来,“半天接不了半盆水,村民非常苦恼”。
下距管涔山不过几十公里,以三口喷涌的泉眼而著称的宁武“三泉湾”,如今只剩下一眼还在涌水,水注直径也小了很多。作为永定河的源头,管涔山曾大面积砍伐森林、开荒种田,造成水土流失,上世纪90年代又大开煤窑,破坏了地下水系。当地为了增加感观,在三泉湾仅剩的一口泉眼架设铁管子加压,使它仍然喷出两米多高。
从三泉湾往下,桑干河上游的恢河慢慢消失。再往下,水又慢慢露出来了,但一公里宽的河道里只有一条很窄的溪流。“桑干河,水还不够牛喝。”当地一个农民的话让王建至今记忆犹新。
一路走过,沿途的诸多水库大多是干的,“但凡是大坝拦着的,下游好长一段一般都没有水”。河道里没水,生物就消失了,偶然能看见一只死去的乌龟,河边的胡杨林半死不活。官厅水库也没有多少水流入,在某些时候,它只能靠从山西的册田水库、友谊水库调水补充。
人类活动对永定河的影响随处可见。永定河上游267座水库,水库之间不是系统关系,“我建一个水库,你建一个水库,大家都在解决自己的问题,浑然不知整个生态系统被改变了,把一条完整的、流动的、有生命的河流给碎尸万段,活的变成死的,流淌不息的永定河今天真的就‘永定’了”。
从京城出发,上八达岭高速,2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官厅水库大坝。它位于河北省怀来县官厅镇,因而得名。
大坝将流入峡谷的河流拦腰截断,蓄成水库。上游,是桑干河、洋河两大支流,在怀来县朱官屯汇流后,始称永定河。
北方的风是干冷的,暴风卷起沙尘暴,滚滚袭来,沙粒钻进嘴巴、眼睛、耳朵里,让人难以呼吸。这是在通往官厅水库的怀来县小南辛堡镇沿途的景象。
水库沿岸有一片风力发电场,从水库北面吹来的狂风是发电风车强劲的动力,白色的风页在不停转动。漫天黄沙,像波浪般由北往南席卷而去。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大漠戈壁的景象,但不远处的山脉以外湛蓝的天空却又叫人眼底明亮。
65岁的秦连才可谓“全副武装”,他穿着大衣,戴着帽子、手套,在风沙中放羊。这实在不是一个放羊的好地方,现今干涸的土地全被沙化,仅剩下只够羊群咀嚼几口的草根。
秦连才回忆说,多年前这里曾是河滩,属于官厅水库的一部分,但现在水库水位下降,他便经常来此地放牧。脚踩在枯草地上,沙尘土漫舞,裹住了秦连才灰白色的鞋。他爬满干裂皱纹的脸,仿佛周围遍布黄沙的沟壑。
因为水库的萎缩,岸边成了附近村民的玉米地。水库露出的大片沙滩,一些成了旅游度假的胜地,滑沙是这里一个主要的娱乐项目。风景不错,每到周末,便会有不少来自京城的游客,在这里野营,体会大自然的美景。
度假、娱乐的另一面,是这里的生态已脆弱不堪。每年在春冬季袭击京城的沙尘暴,也有这里的一份子。
在官厅水库,水位已远离官厅水库的闸门。根据官方资料,这座蓄水可达41.6亿立方米的大水库如今只有1.4亿立方米,每秒的出库流量不到一立方米。
大坝以下,河流奔腾景象已消失了很多年,山谷里的永定河成了一条峡谷中的溪流。纵有落差,河水也失去了灵性,在缓缓流动。
沿江的山路狭窄、险峻,人工开挖的山体隧道没有钢筋水泥,显得极其简陋,在里面行走,随时都要担心它是否会坍塌。两边的山上在植树造林,竖立的牌子上写着“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
争议“高尔夫走廊”
在北京大兴区六合庄村,用水泥筑就的堤岸才使人能分辨旁边的大片沙漠就是当年永定河的河道。河道里有挖沙后留下的大坑,它给北京的建筑提供了廉价的建筑材料。另一方面,它也成了北京的风沙之源,对于年年被沙尘暴肆虐的首都,这是一个痛点。
数公里宽的河道显得拥挤。因为固沙的需要,河道里种满了树,成了林场。有些树是新种的,植树时,为了防止浇灌的水过快渗入沙中,先要用塑料薄膜铺在沙面上。树林里预埋了白色的水管,浇树用的水只能从地下抽取,再通往各处浇灌。
树林的另一边,被铁丝网隔离,大片起伏不平的河滩被绿色取代,很漂亮,喷水管向草皮里喷着水。这是一个高尔夫球场,与旁边沙地里的荒凉相比,又是另一个世界。记者横穿河道,到达房山区胡芦垡村,发现河道里有另一个高尔夫球场。
2004年初国务院办公厅发布的《关于暂停新建高尔夫球场的通知》中规定,从当年1月10日起,地方各级人民政府、国务院各部门一律不得批准建设新的高尔夫球场项目。但永定河干涸的河道内依旧在大兴土木,上千亩的高尔夫球场依次排列。相关报道称,已经有14个高尔夫球场的永定河沿岸,初步形成了“高尔夫走廊”。
2006年11月,北京媒体曾曝光永定河里的高尔夫球场。“河道内严禁修建建筑和其他一切影响行洪的构筑物,特批的除外。”北京市水务局相关负责人当时回应称,当初审批的是建体育公园,并未提到高尔夫球场,目的是压沙绿化。
另据相关负责人称,由于永定河河道内沙化问题严重,每逢大风永定河河道都会成为严重的扬沙源,受资金和人力所限,水务部门对永定河河道治理一直很头疼。现在在河道内修建高尔夫球场,也是水务部门在利用民间资金和力量联合治沙的一种尝试。
对于永定河来说,这是一个尴尬的事实。
“有关部门巴不得有人过来建设球场帮助治理,因此也就不会收取很高的土地租赁费,而东部球场的土地租赁费要占总投资的一半左右。”这些高尔夫球场的营运者宣称,修建球场的主要目的是,利用民间资金绿化扬沙问题严重的永定河河道,球场的工作人员还可参与到制止偷采河沙的行动中。
在开发商看来,这是一个“一箭双雕”的方案。一方面,永定河由于多年干涸,两岸河滩荒芜、沙化,每年需要投入大笔资金进行治理,但修建高尔夫球场,有效地解决了绿化问题,还无需政府掏钱;另一方面,开发商只需要支付比其他地方少得多的土地租赁费,而且永定河还提供了建设高尔夫球场需要的大量沙子,大大地降低了球场建设成本。
但这引发一些环保人士的担忧。高尔夫球场本来就是耗水大户,而且球场浇灌草皮所用水源全部从地下抽取,对于极度缺水和已过度开采地下水的北京来说,将加剧水源短缺;另一方面,草皮需要杀虫,杀虫剂渗入地下,会造成地下水污染,这将对生态造成灾难性的影响。
“高尔夫球场里有多少地下抽水机,我们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村里只有一口井了。”六合庄村一名村民抱怨说,因为地下水位下降,以前家用的压水机现在根本压不出水来。
人造永定河
河床被分割,留给人们的疑问是城市里的永定河还会不会流水?这是一个充满忧伤的诘问。
今年,北京启动了一个建设永定河绿色生态走廊计划,试图让永定河全线恢复水域生态。整个工程预计总投资170亿元,计划在2010年至2014年实施完成。
这是一个昂贵的恢复生态计划,也是一个庞大的人造永定河计划。
在《永定河绿色生态走廊建设规划》中,到2014年,永定河将被建成一条长170公里、面积1500平方公里的生态走廊,新增水面1000公顷,绿化面积9000公顷,彻底消除扬沙扬尘,每年回补地下水1亿立方米。永定河北京段长约170公里,平均摊下来,该计划平均每公里将耗资1亿元。
如何将一条干涸的河流重新“装上水”,并形成生态景观?3月,北京市水务局局长程静在做客北京城市服务管理广播时表示,永定河生态走廊将建6个湖泊,其间用溪流串联,自上而下形成溪流——湖泊——湿地连通的河流生态系统。为让水流循环,还将修建一个循环工程,每天把流下去的水调到上面再流下来,周而复始。
水从哪里来?程静表示,维持永定河的生态建设,尤其是城市段,大概需要1.3亿立方米,大部分将利用再生水,同时还将建设雨洪利用工程,让雨水留在河道。
治理被冠以“生态”两字,不过,水是再生水,湖是人造湖,湖中的湿地是人造湿地,两岸的草皮也是人工种植。
“天然河流的最大的特点是其弯曲性,水生物的栖息环境就是在这种千变万化中产生多样性。人类的活动已经把这种自然美改变了,实际上是一种损失。”王建说,城市的建设已改变了水循环,生态环境具有不可逆性,破坏之后还想回到原来那样,就不可能了。
事实上,永定河已不算是河了。即便有水,也不再是一条全线自然流动的河流。
永定河已经无法回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