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武汉民俗专家刘谦定先生:一个“玩”老房子的人
2006年12月24日,刘谦定先生在湖北图书馆“荆楚讲坛”演讲 曾毅摄
采访刘谦定是在洪山广场,冬日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懒洋洋的。锻炼完身体的刘谦定刚跟记者聊了几句,就忍不住指着广场背后的洪山宾馆对记者说,这是20世纪五十年代的建筑,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等党的领导人在这里开过重要会议。
刘谦定说自己是一个“玩”老房子的人。武汉的很多历史建筑因他而得以幸存,虽然他自己现在还住着38平米的房子,并且每月还需要付月租;他定义的“江夏民居”让很多学者专家由反对、驳斥到接受,虽然他只是武昌一个街道办事处的一名退休干部;他为武汉历史文化建筑作了很多实事,但他从来不求回报,很多宗教场所或其他老建筑的居民逢年过节都记得给他留上一点糕点、挂历等小礼物;武汉市民经常看到他的身影活跃于各个老街老巷老房子,大学生也总是期待能在学校的礼堂里听到他精彩的人文讲座……
“我有玩老房的‘童子功’”
很多人都以为刘谦定是从退休后开始关注老房子的,刘谦定说其实自己是有“童子功”的。从小出生在一个有基督教传统的家庭,祖父母和亲戚都信仰基督教,刘谦定在小时候就对那些基督教堂乃至其它的宗教场所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时祖母每周都会牵着刘谦定的手去教堂做礼拜,一路上刘谦定就会好奇地观察那些建筑的风格,样式,猜想它们是哪个年代的。刘谦定很小的时候祖父就去世了,在去教堂的路上,祖母总会对他讲祖父的故事。
刘谦定对古建筑的热爱源于对祖父的热爱。他说辛亥革命是他热爱历史文化的根。祖父曾是湖北新军炮八标的一位炮手,参加了武昌首义炮轰总督府的战斗。从儿时起刘谦定便开始探访辛亥革命首义遗迹及其它历史建筑。2002年他的关于在武汉建立辛亥革命纪念馆的建言引起了中央政治局委员,省委书记俞正声的关注。经过俞正声书记的批示,有关部门积极筹划,最终促成了这一博物馆在武汉挂牌落户。他说自己是一个玩老房子的人。退休后,他更是乐此不疲。武汉的大街小巷都留有他的足迹。哪座老房子拆迁了,哪座老建筑背后有怎样的故事,他都如数家珍。
“经济和文化不可偏颇”
当记者问到现在是否应该呼吁更多的人来保护老房子时,刘谦定说保护只是一个方面,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大家都能更多地关注文化发展的问题,认识到经济和文化二者不可偏颇。他说武汉城区现在真正意义上的地面古建筑只剩下四塔(洪山无影塔,洪山宝塔,黄鹤楼内的胜像宝塔,汉阳公园的石榴花宝塔),二桥(武昌白洋桥,汉口保寿桥),一牌坊(汉阳共勉街石牌坊)。
保护昙华林历史街区是刘谦定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也是他比较得意的一次。21世纪初,旧城改造在昙华林历史街区拉开序幕,当得知湖北“三怪”之一石瑛先生的故居竟在被拆除时,刘谦定这时候焦急万分。他和很多朋友及石家后人开始积极找有关方面交涉,希望能留下这一栋有历史文化价值的名人故居。然而最开始的努力是失败的。开发商想出种种办法阻扰他们的行动,施工工人每天都对他们说着同样的话“别找我们,别砸我们的饭碗,我们找口饭吃也不容易。”但刘谦定并没有气馁,他又跟媒体的朋友联系,希望借助媒体的力量保护这栋楼。
在各界力量的干预下,这栋两层小楼只拆了一层就停下来了。随后既不拆又不复建的状态持续了约一年时间,那一年里,刘谦定每天都和石家人保持联系,商量下一步该如何应对。有天晚上,刘谦定和石家人不知不觉谈到了凌晨四点,然后石家人才开车送他回去。他们的坚持最终感动了媒体。武汉和国内有关媒体纷纷加入到这个阵营里来,甚至海外有些媒体也竞相报道。社会的强烈反响也惊动了政府有关部门,引起了省市有关领导的关注,他们表示,要尊重历史,尽快修复这栋名人故居。
现在,这栋小楼四周花园环绕,昙华林历史街区建设修缮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暂时在里面办公。
“武汉先民有自身特色的江夏民居”
很多人都以为武汉是个移民城市,认为武汉只有徽州民居。刘谦定说“武汉有1800年建城史,我们的祖先不可能一直都生活在沙漠上。武汉先民有自身特色的江夏民居”。
虽然刘谦定被称为“民俗专家”,但他一开始提出“江夏民居”这一概念时遭到了很多学者的反对。他们认为江夏民居的称谓是民间的一种说法,缺乏理论依据,没有说服力。
刘谦定不信这个邪,接着他便开始了长期的现场踏访取证的过程。武汉差不多所有的江夏民居实物他都去实地勘察过。虽然所剩无几的江夏名居里有很多是残缺不全的,但刘谦定说通过实物调查还是看得出来是晚清时期的建筑。有时候,他会仔细比较两座房子之间的区别,从风格、从样式、从年代等认真考证。有时候他还会仔细的去量门窗的高度,去比较他们之间的细微差别。现场考证后,刘谦定就去档案馆,图书馆等地方去查相关资料,这就需要很大一部分资金。作为业余爱好,这就是很大的一笔支出了。有时候甚至钱花了,还一无所获。
找到了充分的实物证据,再用资料加以佐证,刘谦定证实了江夏民居和徽州民居,赣州民居同属江南民居。当刘谦定把一些专家学者带到现场,一边指给大家看经他考证出来的江夏民居,一边讲解时,那些专家学者都开始接受了他的观点,有的还对他竖起大拇指。
“历史并非都是包袱”
在经济日益发达的今天,很多地区的房地产事业正如火如荼的发展着。刘谦定说旧城区的那些老街老巷老房子是前人绘制的古画,旧城改造中的败笔犹如是将画漂白后,再重新画,而将历史建筑搬家就像将康熙粉彩花瓶打碎后,再重新用胶水粘起来。那些古画和粉彩花瓶都是很珍贵的。但他又强调自己并不是一个抱残守缺的人,并非期望所有的历史文化都保存下来。他说我们这代人要善于发现,要把有价值的历史建筑挑选着继承下来,这样我们才能对得起祖先和子孙后代。
提到应该如何处理拆迁和发展这对矛盾时,刘谦定说历史并不都是包袱,很多历史建筑继承下来,会发挥很好的效益的。
武昌南湾俊园小区的前身是1915——1919年之间,由民族资本家李紫云等人投资兴办的武汉第一纱厂,后来在经济改革大潮中倒闭了。该厂厂址被开发商征来用以开发成住宅小区。当初,开发商计划把所有的厂址都拆掉用来建住宅区。当刘谦定等民间人士发现这一历史建筑又将消失时,他们开始积极呼吁开发商能否保留一点。后来经相关部门协商后,原厂址将保留一座办公大楼,其余的全部改造成住宅区。
由于环绕着一座著名的历史建筑,这片小区的楼盘得到得到了很大的升值。
“让更多的人关心保护历史建筑”
2006年12月24日,湖北图书馆“荆楚讲坛”邀请刘谦定做一个关于历史文化的讲座。刘谦定讲了《漫谈历史建筑——从武汉的古城墙说起》这一专题。图书馆负责人坐了简短的介绍后,刘谦定开始脱稿演讲了。整个会场一片肃静,下面的听众一直聚精会神的听着。中途一个青年人的突然响了起来,他红着脸,急忙拿着手机跑出去了。短短一个半小时的演讲很快就过去了,接着到了提问时间,首先提问的是个老爷爷,然后有位80岁的老爷爷问了3个问题。一个六年级的小姑娘引起了记者的注意,原来她在做一个火炉情的网页,得知刘老师在这做演讲,就和妈妈一起来听讲座了。
刘谦定说每年邀请他做人文讲座很多,通过这些讲座,他希望更多的人了解关爱我们生活,学习,工作的武汉,了解武汉的历史文化建筑,从而有更多的人来关心保护这些历史建筑。他说建筑是一个城市发展的重要载体,他经常到各院校以及公共场合做人文讲座,都是关于武汉的历史文化建筑和辛亥革命的内容的讲座。
有一次,应著名的建筑学家、武汉理工大学建筑学院院长李百浩邀请,他给建筑系的学生做了一次《武汉的老街老巷老房子》的讲座。大学生都说,听刘老师讲课,不仅丰富了我们关于建筑的知识,开阔了视野,还教我们从文化,宗教,时代等多层面来理解建筑。
“中庸之道,一颗恬淡的心”
面对正在高速发展的城市,刘谦定50岁就办了提前退休手续。他说社会发展太快了,等自己退休的那天,可能许多武汉的历史建筑已经“黄鹤一去不复返”了,而一旦身体不好,也许就做不成他希望做的保护工作了。现在的刘谦定依然住在单位给他分的使用面积38平米的房间里,每月还要交一定的月租费。当初退休时家人都不同意,他的哥哥说:“你在单位做的挺不错的,以后公务员还要涨工资的,你的身体现在也还可以,为什么不做到60岁再退呀。”尽管考虑到养家,女儿还在上学等问题,刘谦定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提前退休了。
退休后的刘谦定每天就到武汉三镇的老街老巷老房子处转转,除了做做讲座,参加各种活动之外,有时他也加入闲聊的爹爹太婆中去聊几句。说到这,他高兴的告诉记者,跟老年人聊天,他摸索出了一套经验。老人说什么时,千万不要拿本子出来记,要用大脑强记,回去再写下来。有时侯也可以故意的跟他们争几句,这时老人就急了,在跟他们争辩的过程中,又会听到很多新的,真切的口碑史料。
退休后刘谦定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每个月要写一篇文章发表在报纸上,而实际上他每年都超额完成了。他说这样可以锻炼自己的心境和思想,防止身体老化。一篇文章就是几十到一二百元稿费不等,老伴问他为什么每月不多写几篇,刘谦定认为一百字也好,一万字也罢,质量第一。他说不强求自己一定要做到什么程度,最重要的是保持一颗自由舒畅的心。
阴天不出门的时候,刘谦定就在家里看电视、报纸,或查查资料。他说有时兴趣来了就写点报屁股的文章,还可或多或少的弄点稿费。说到这儿的时候,刘谦定笑得很坦然。
社会在前进,今天就是明天的历史。刘谦定一如既往过着他恬淡的退休生活,那些古建筑在他的守护下也安详的享受着冬日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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