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齐方:汝若欲学诗,功夫在诗外
今年年初,TONTSEN方大设计集团一行前往瑞士对世界著名建筑设计大师马里奥·博塔进行了一次拜访,双方相谈甚欢并在设计理念上找到了诸多共同点。3月29日,应方大的邀请,博塔先生亲自来到上海举办了一场规模庞大的学术交流会,当时吸引了3000多人前来学习。在采访前我们了解到,TONTSEN方大设计集团董事长齐方博士本身拥有着清华、同济两所名校的学历背景,在建筑设计领域的功底和造诣可见一斑。近年来更是带领着他的团队不断以学术为着力点,始终关注城市建设和人才培养,涌现出不少优秀的建筑作品。采访中,我们带着好奇向齐方博士询问了与马里奥·博塔这位西方建筑大师的相处趣闻,却进而收获到了一套关乎历史、关乎自然、关乎视野、关乎幸福感的生动的建筑师价值理念。
媒体:我们知道,方大与不少海外著名设计机构和大师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可否分享一下此前去拜访博塔先生的背景呢?
齐方:其实方大设计是一个大平台,从机构分布上来看包括我们现在所处的TONTSEN方大建筑设计事务所、位于伦敦的TONSTEN UK以及TONSTEN香港景观设计部。这种平台为我们与国际上许多著名设计师的合作提供了良好的机会。
今年年初,威尼斯大学的Renato教授来我们公司访问时得知春节期间公司将组织一批骨干前往欧洲考察项目,于是他推荐我们去参观一下博塔建筑设计事务所刚刚乔迁入驻的新办公室。当时我们一行二十多人正赶上欧洲百年难遇的大雪天,由于司机不熟悉地形而徘徊在山下一条小小的街道上一时半会找不到所在。后来隐隐看到远处一栋非常独特的建筑,循着方向开过去正是博塔的事务所,于是就开始了我们这次的访问。
媒体:从外形可以看出博塔事务所是一幢独具风格的建筑,相信里面的布局、环境也会相当与众不同,这期间有没有一些小趣闻给大家分享一下呢?
齐方:虽然事先曾与他们联系过,但当我们浩浩荡荡一群人进入大门时却发现他们没有前台,也没有人员接待,整个空间非常开放。过了一会,远处款款走来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士与我们打招呼,听完我们一番自我介绍后便热情地带领我们参观事务所。直到后来我们才得知其实这位女士就是博塔先生的女儿。
当时里面小部分家具还没有完全安置到位,但雏形已经形成。整个办公空间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舒畅、开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的脑海里立即联想到一本中国古典园林的经典书籍——白居易的《庐山草堂记》。这里面所描述的房屋完全与庐山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没有任何的雕琢和过多的装饰,以泥作墙,以竹为帘,以纸糊窗,不施粉彩,不上油漆,包括它的庭院更是成为后来园林设计的范本。而博塔的办公室也带给了我这样的印象,它就位于卢加诺的一座山脚下,用材也是同样的质朴,混凝土墙、纯木装饰、自然采光,整个室内通透明亮。
随后我们主要观察了事务所中设计师们的工作环境,同样与国内截然不同。首先每一位建筑师的工作单元都非常宽阔,配置也非常完备,整个办公氛围很安静。我们看见博塔先生正在一处远远的工作桌前与另一位设计师沟通图纸,于是并没有前去打扰。后来了解到,他们每位设计师都有一张宽大的桌子,所有图纸按比例打印出来后可以直接在平面上调整和修改,而几乎每张图纸博塔先生都要过目。这里引出一则关于博塔先生的小秘密,他说,如果将图纸贴到墙上自己就会看不懂,甚至上北下南的方向也会混淆,所以一定要铺在桌面上。虽然是个小玩笑,但从中也可以看出博塔事务所给了每个人一个适合构思的宽敞空间。
通过这次参观我们还发现,和不少西方建筑师事务所一样,他们在设计的精度和广度上与我们完全不同。范围大到整个区域的规划,小到房间里的家具,乃至家具上的摆设。这座办公楼从外形到内部家具用品全部由他本人或是他们事务所亲自完成,特别是其中的桌椅皆在不同大赛中获过奖项。
另外,大家都知道瑞士的钟表业非常发达,基于当地很多家族传承下来的作坊,虽不像百达翡丽、劳力士这般具有规模,但手艺也独特精湛。博塔先生自己也设计了不少精致的腕表,和他合作的是瑞士一间著名的钟表作坊,规模不大,每年都会限量地设计一些。正是从腕表可以看出博塔的设计风格——对细部的关注。这在博塔先生的建筑中也有所体现,如果仔细观察其中精雕细琢的构造就能发现相似之处。在这里我插一则消息,最近方大正在进行一场关于平面设计logo的征集活动,获奖者将获得一款博塔先生为方大限量设计的手表,如果大家感兴趣可以关注一下方大的微博。那么言归正传,我们通过腕表了解到博塔事务所对于工作的细致程度。在建筑界有一句话:上帝存在于细节中。如果细节能够做到像瑞士的钟表一样精进的话,作品也势必会有更多的感染力。
媒体:通过这次有趣而精彩的参观拜访,您认为博塔事务所的工作模式和氛围对您——作为方大的最高管理者以及资深设计师来说,带来了哪些启示?
齐方:首先,我非常欣赏博塔事务所里的工作状态。现在我国的设计师工作强度太大,节奏过快,有时图纸究竟是设计出的还是生产出的自己都搞不清。但在博塔的事务所里你能感受到自如和游刃有余。他所接的项目从我们来看规模都很小却又非常有趣,一旦接到必定对每一个项目都进行深入的思考。这种工作状态确实令我们非常羡慕,但基于国内现在的建设速度还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另外,博塔作为一代大师,他的设计作品可能对今后几代人都将产生深远的影响。我在微博的签名上写道:“汝若欲学诗,功夫在诗外”。当然这句话还有一种说法是:“汝若欲学诗,黛玉乃汝师”。意思是要学诗必须先打好基础,不能泛泛而读,而要多看经典,多看大师的诗集。林黛玉提到的三大名家是:王维、杜甫和李白,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对于我们现在的建筑师和在校学生而言也是如此,势必要从大家的作品中吸取养分。博塔先生的设计作品,除了他娴熟的建筑手法外,他的建筑理念,他是如何关注地域文化,如何关注社会心理,如何关注历史文脉等等多个方面,都是值得我们静下心来认真思索和学习的。
媒体:博塔先生非常注重建筑与环境的协调,以及地方文脉的传承。在当天的交流会上诸多嘉宾反复提到了历史和记忆这两个词,那么现代主义建筑与地方文脉的传承是否冲突?
齐方:历史、文脉、传统文化这些元素其实为我们现代建筑的设计提供了非常鲜明的指引。有一位著名建筑师曾说:当你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回头看一下你的传统。那天我也说了,现代建筑的形成是有其必然性的。世界大战之后,整个城市遭到严重破坏,大量居民无家可归,需要迅速增加普通居住场所,于是建筑成了住人的机器。但由于过快的发展速度、以及单纯的注重功能的理念无疑抹杀了许多传统建筑所关注的对于人的感知,同时城市历史的传承也被割裂开来。
有一句话叫做:建筑是建筑师的孩子。一个建筑的诞生好比一个孩子的出生,要经过一个孕育的过程,每一个建筑作品都是建筑师的心血。那么你会希望它像一个雕塑吗?你希望的一定是有血有肉有灵魂。所以我们说,建筑有了骨架有了皮肤有了外相,它还需要思想、灵魂和个性。这些东西从哪里来?其实它们属于人类思想的一种传承,蕴藏在你所生活的城市里、周围的环境里、过去的记忆里。我们从博塔先生的建筑中可以清晰地看出,他的房子是会说话的,它跟左邻右舍是有关系的,它甚至可以和历史、和上帝对话,这也正是我们现在的建筑师所需要考虑的。
媒体:那您认为我们的建筑师应该如何看待上海这座城市的地脉文化传承呢?
齐方:其实对于一个地方的文脉,每个设计师都会有不同的理解。我们不强求在一块用地上面每个人做出的房子都跟博塔的一样,那么世界也将失去它的多样性。同样是跟街区的历史、跟周围的建筑和人脉对话,但答案往往是多种多样的。所以对于上海的地脉文化的理解每个人也会不同。有人说上海的历史是以当年的松江府为起源,也有说法是源自1843年鸦片战争一声炮响大开门户以后,上海作为中国对外的重要港口,各种文化一涌而入,逐渐才形成了上海大城市的特色。
从我的理解来看,上海的地域文脉应该是兼收并蓄、海纳百川,集合了多元文化。所以看上海的建筑,例如外滩这一片,你会发现它不像意大利那些文艺复兴时期留下的建筑都拥有着共同的元素,它很少出现单一的形式,反而是非常广而杂的。在这里你可以看到藏传佛教的经典跟西方古典的注释融合在一栋建筑里,这就是兼容的文化。
此外,我们提到上海总是不经意间联想到里弄文化。那么里弄文化又是怎么来的呢?当年太平军进攻上海,很多人逃进租借避难,为了解决大量人口的居住问题,于是就形成了排屋。也是在这种里弄文化下诞生了共产党,和鲁迅等众多文豪的故居。但其实它的发源就是来自于很普通的居民住宅,它反映了亲民、实用的城市气息。
所以在传承上的思考,一方面在于传统的形式上,西方可能会研究一些他们特有的形式、色彩和质感,我们可以将这种思路转嫁于上海这片博杂的建筑形式上;另一方面就是对传统建筑在空间上的拓展,我们要设法给老的建筑形式以新的功能,使它充满生机。
媒体:正如文化需要历史的沉淀,人才也需要阅历的积累,那么面对如今在工作中显得浮躁、激进的青年建筑师,您是否可以在这里提出一些寄语?
齐方:目前我们国家正处于快速发展的阶段,所以我们需要大量的建筑师参与到城市建筑的大厂房中,并且能够通过自己的最大努力把城市建设得更好。所以从建筑师素质来看,首先他们应该是非常有欲望的。有些建筑师习惯把自己当作艺术家,总是过度拘泥于自己的小宇宙中。然而就眼下的大环境来说,我们需要的是有强烈参与到城市建设中的欲望的设计师,这样的设计师才能拥有一个开放的心态,不断吸收新鲜知识,既包括自身行业,也包括在建设中传递来的各行各业的信息。通过对这些信息的吸收,渐渐汇集成为一位博学家,这是我认为非常重要的一点。
最近我在微博转发了一篇贝聿铭先生写给年轻建筑师的几点忠告,他也提到类似的问题,我们学建筑不能纯粹只学建筑,而应当广泛地吸收各个领域的知识。这或许对于我们那个年代从学的人来说体会比较深。我在1986年考入清华,当时人们的思想意识刚刚对国外开放,大量的西方哲学、文学涌入国内,我们在感到新鲜的同时也阅读了不少国外书籍。但现在看我们学生的书架,从建筑到建筑,视野很局限,这对我们的时代来说是一个制约。
媒体:有时我们在提高一名建筑师的职业技能的时候往往会忽略他的幸福观。在这里想问问齐老师,作为一名建筑师,您认为最幸福的是什么?
齐方:其实人最大的幸福感来源于自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首先我认为设计本身就蕴含着最大的幸福,它不同于单纯的工业、制造业等其他行业,它们仅仅是在特定的模式下不断的重复,而设计对于人的思维等多方面都是一个挑战。作为一名设计师要能觉察到设计所带来的快感,我常对我们的设计师开玩笑说,大家可以把工作当作娱乐,把开会当作Party,把出差当做旅游。现在我们每接一个项目都会到当地去拍摄一些原始的美好的事物,包括一些植被、河渠等等,待到项目完成以后再去拍摄一次,然后进行对比,这其中会有很多的乐趣可以被发掘。
提高自己的幸福指数,除了要能体会到目前正处于一个幸福的行业中,另外一点就是我刚才提到的要有一个跨行业的交流圈。如果设计师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与外界没有交流,就会变得越来越自闭。反之,在享受交流所带来的愉悦的同时,也能吸收学习到多方面的知识和信息。方大是一个平台,在这个平台上不仅仅有设计院,还有销售策划公司、广告公司、建材设备公司等等,虽然还是在一个大圈子里面,但也一定程度上有助于设计师在本身行业以外进行开拓。对于我本人来说,我喜欢打高尔夫,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会结交到很多有意思的人,在与他们的交流中往往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对业务的发展起到一定帮助。
此外,设计师还必须坚持一项贴近自然的运动,因为建筑很多时候是与自然密切相关的。我一开始就说到的白居易《庐山草堂记》,它其实也正是反映了建筑与自然之间的一种关系。建筑是要释放自然的,只有与自然亲密接触以后你才能真正理解中国传统文化里面诸如天人合一的蕴意。当认真读过这篇文章以后你会感触很深,里面所描述到的草、树、鸟鸣都带给了建筑以生气和活力。所以一种贴近自然的运动,不仅仅带给设计师健康的身体,更会提升对建筑的感悟,这是另一种幸福感。
媒体:近几年,方大逆势发展,在行业里颇为活跃,可以分享一下成功之道吗?
齐方:我们方大是个比较有特色的设计公司,早期我们有几大“不”——不投标、不做广告、不和政府打交道。我们的客户都是自己找上来的。其实从企业运作的角度来看这种做法是有所欠缺的,通常我们会鼓励大家多去投标,多和同行接触交流。那为什么我们能从容地说出“不”呢?这是因为方大是始终和市场的需求相吻合的,我们的设计总能比市场快半拍。半拍的步伐缘于既能洞察市场中潜在的需求,同时又能注意到这种需求的发展方向。恩格斯曾说,社会一旦产生某种需求,就能比十所大学更能推动社会前进。换而言之,社会前进的源动力就是需求,因此我们一些市场化的设计作品都做得比较深入,也都取得了较好的销售业绩,这是方大的价值所在之一。现在的市场处于非常严峻的调控背景之下,只有做出优秀的、超越别人的作品,才能在竞争中生存下来,越是在苛刻的大环境中越显示一家设计机构的价值创造能力。狼总是吃跑得慢的羊,这句话就是我们顺应历史发展、在激烈竞争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小小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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