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荣：“水之中国”访谈

王向荣：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多义景观规划设计事务所主持设计师。
 

　　LAC：请您分别用一句话概括介绍设计杭州西湖区域的整治与更新项目和厦门海湾公园项目中“水”元素时候的核心理念。

　　王向荣：杭州西湖区域的整治与更新的核心问题是恢复已经湮灭的历史上的西湖水域，构建新的生态系统，改善西湖的水质，重塑西湖的山水结构，完善城市与西湖之间的关系。厦门海湾公园的核心问题是构筑厦门市的内湖—筼筜湖与厦门西海的联系，同时利用公园南侧的城市污水处理厂的中水在园中建立一个可以让人们亲近的水花园。

　　LAC：从事设计之初到现在，您对于“水”这一元素的设计理念是否有变化？如果有，变化是什么？如果没有，您坚持的又是什么？

　　王向荣：就这两个项目而言，设计之初到现在的想法没有大的改变。西湖项目的一项重要内容是在西湖西部，即西湖的上游，也是曾经的西湖水域区域，构筑一个大的湿地系统，通过水域的恢复和湿地的作用，解决当时西湖面临的一系列棘手的问题。而厦门海湾公园尽管是一个滨海项目，但海边是大片的泥滩，无沙滩和礁石，游人无法亲近海水。所以利用公园旁城市污水处理厂的中水构筑了一个水花园，以便游人可以近水，同时将水体与公园的灌溉结合起来。在这两个项目中，水都是发挥着多方面的综合的效益。

　　LAC：中国有俗语称“有山皆是园，无水不成景”，您如何看待这个说法？

　　王向荣：这是中国人对花园形象的普遍认识，也是中国历史园林的外在表现。中国人是欣赏第一自然的民族，园林也是模仿第一自然建造的。在中国，山水和风景是同等的概念，建造一座园林，首先意味着建造自然的山水。园林中的山石等同于自然中的山岳，园林中的溪塘等同于自然中的河川湖泊，这使得中国的园林具有如画的城市山林的意境，并在世界园林体系中具有独树一帜的思想与形态。

　　当然，landscape的概念与园林并不相同，landscape的研究和实践领域也不仅仅是花园，如果将landscape仍然对应为山水，认为有山才是landscape，无水不成landscape，那就非常狭隘了。这种认识的结果会让我们在许多项目的设计中，不顾场地的自然条件和文化遗存，首先开始挖湖堆山的工作，以便创造出如画的自然山水。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忽视甚至破坏当地典型的乡土景观，阻断场地的文化延续，同时也改变原有的生态系统，并造成极大的浪费。

　　LAC：您如何理解当代中国的“水危机”？

　　王向荣：无论从人均占有淡水资源的数量、水资源污染状况、水资源分布等多项统计数据来看，还是从中国的生态环境脆弱的状况、用水方式的粗放，以及用水效率低下的现实情况来看，每个人都可以深深地了解到中国严重的“水危机”状况。其实，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国家都面临着水资源不足的问题，许多国家的“水危机”比中国更严重。淡水资源匮乏是整个地球面临的棘手问题。

　　在我们没有什么办法增加水总量的前提下，只有保护并改善中国的整体生态环境，以水量定发展，循环、综合并高效地利用各种水资源，才是有效地解决水危机问题的办法。在景观的实践中，我们也要从根本上转变对景观的认识，好的景观不一定都必须有视觉水景，好的景观更不应该通过耗水来维护，好的景观应该成为保水、节水、储水和净水的载体。

　　LAC：众所皆知，西湖的历史文化意义十分厚重，在杭州西湖区域的整治与更新中，您是如何梳理历史并体现在设计之中的？

　　王向荣：在进行景观的研究和实践中，我们有许多有关文化的思考。我们认为，文化是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发展变化的。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能够理解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文化。我们对待文化的态度应该是：一方面，保护前人在过去的岁月中创造的文化遗存，让它们经我们之手再完整地传递给下一代；另一方面，我们必须创造属于我们这个时代有价值的文化，只有这样的文化才有可能成为新的遗产，成为留给后代的财富，也才有可能使后人通过它们来了解我们这个时代的生活。

　　西湖是世界景观规划史上的优秀的典范，它的历史与文化体现在它特有的文化景观和自然景观上，这是西湖文化历史和自然历史演变的记录，也是其唯一性的体现，我们的规划都是力求维护、顺应、延续这一历史。同时，我们也试图通过规划，解决杭州市今天所面临的问题，并将西湖融入今天杭州的生活。

　　LAC：从2001年着手设计西湖项目，到2007年项目建成，花了8年时间，这在当今中国景观设计行业的项目时间跨度上来说是比较长的，在这8年中您遇到的最棘手的问题是什么？

　　王向荣：杭州西湖是非常敏感的区域，尺度非常大，问题综合而复杂，8年时间根本不算长，如果在国外，这样的项目可能要持续3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我们在杭州参与了许多项目，包括西湖西进区域的研究与规划、江洋畈生态公园设计和杭州植物园更新等，这些项目都是西湖综合保护工程的组成部分。西湖综合保护工程持续了多年，直到现在还没有完成。我认为，西湖的综合保护工程是中国景观规划最成功的作品，尽管由于条件复杂，每个时期的工作都会有许多的难题，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棘手的问题，原因不仅仅在于高素质的设计团队的工作，更在于杭州市让人羡慕的特质：杭州拥有一个有远见的政府，有一个高水准的园文局领导机构，有热爱自然、热爱生活的杭州市市民，他们世代生活在优美的环境中，对于美、对于生活有独特的认识。

　　LAC：您曾提及，与其说西湖项目是对城市湖泊的整治，不如说是对一个城市的更新。这对传统就水处理水的做法是一个很大的更新，能谈一下您理解的水与城市的关系吗？

　　王向荣：千余年来，我们的前人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西湖的治理。西湖的每一次疏浚、每一次更新都不仅仅是为了西湖本身，而是为了解决更广泛的区域问题，为了杭州市的安全，为了区域民众的富庶。西湖，我们的前辈留下的这份遗产，在历史上就不是一个纯美学的问题，它更是一个水利工程。西湖几乎包含了今天的landscape architecture所涉及的一切内容，自然、人文、宗教、城市、村庄、田野、森林、湿地、园林……可以说西湖是世界上建设时间最长的、也是最出色的景观作品之一。我们对西湖的规划与历史上我们的先人对西湖的整治并没有本质的不同。放在历史的长河中，今天对西湖的更新，也只是延续千年的对西湖的又一次整治。

　　水和城市的关系的研究已经非常多，由于人类生存的需要、几乎任何城市都产生在水边，或环水、或临水、或近水。但是，不同的城市与水的关系是不尽相同的，即使是同一座城市，在其不同的历史发展时期，与水的关系也是不同的。在今天，一座好的城市，只要它与水相依，无论其如何发展，都不应损害水系生命的健康，这是整座城市健康的前提，也是生活在城市中的市民以及许多其他物种健康的前提。



　　原文摘自《景观设计学》2010，（12）1：38-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