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孔坚:《景观设计学》就“水话题”访欧洲景观双年展参展国中国方策展人与设计师
编者按:第六届欧洲景观双年展—“流动的景观”于9月30日~10月2日于巴塞罗那举行。该展览由加泰罗尼亚建筑师协会、加泰罗尼亚理工大学(景观设计研究生课程和加泰罗尼亚理工大学友好联合会)以及加泰罗尼亚自治政府土地政策和公共事务局共同举办。
从上一届欧洲景观双年展开始,组委会每届将邀请一个非欧洲国家参与,以使人们更熟悉世界景观设计现状,今年的特邀参展国是中国。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院长俞孔坚教授受组委会委托,作为分展“水之中国”展览的策展人,全权负责作品选取与学术活动事宜。2010年3月31日,海选作品在全国各专家学者的书面推荐中诞生;4月20日参展的最终15件作品由双年展组委会挑选决定;7月8日,中国参展作品悉数寄送至西班牙。
为了全面梳理和展示中国参展项目,《景观设计学》特别邀请参展项目设计师畅谈项目中的水设计理念、对当代中国水危机的看法以及对中国理水传统的理解等话题,力图以对话的形式深度挖掘当代中国景观设计师在中国大地设计实践操作中的心得与体会、反思与教训,以飨国内外读者。
俞孔坚: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院长;北京大学城市与区域规划教授,博士生导师;
美国哈佛大学景观设计与城市规划兼职教授;北京土人景观与建筑规划设计研究院首席设计师
L A C:为什么这次欧洲景观双年展的特邀参展国策展方选择的是中国?
俞孔坚:双年展上一届特邀参展国是美国,美国的景观设计行业在全球来说,比较权威,规模较大,理论、学术研究和实践在国际上都是领先的。所以挑选美国作为参展国的原因可想而知。挑选中国的原因,一个是中国近年高速城市化带来的巨大的市场、巨大实践机会、巨大的量;第二是中国面临的巨大问题、巨大挑战,特别是水的问题;第三则是中国景观设计作品这几年在国际上崭露头角,越来越被国际所了解。
L A C:为什么中国的参展主题定为“水之中国(Liquid China)”?
俞孔坚: 本次双年展的主题是“ 流动的景观”,包括形态上的流动性和时间上的流动性。而水就是流动的,具备流动的哲学意义,最关键的一点是,中国最大的危机不是能源、石油危机,而正是水危机,这是中国这10年来暴露出来的最大问题,也是中国未来面临的最大挑战。在仅占世界6%的中国淡水资源中,75%都是被污染的,频繁的、大规模的洪涝灾害,旱灾与沙漠化,湿地的消失,地下水的严重超采,以及南水北调在内的巨大水利工程带来的机遇和挑战,这些都说明关于水的规划和设计的重大意义和紧迫性。所以我们回到流动最基本的物质形态上来解释,回归到深层的生存艺术,生存才是真正的最基本问题。我们挑选的中国案例,都是以解决中国当代水问题为指向的,通过这些案例来阐明我们的哲学态度、价值观、审美观,就是要将水作为最根本的生存问题对待,而不是表面、矫情的展示。
L A C:作为中国的策展人,您选择中国参展项目的标准是什么?
俞孔坚:我们首先成立了一个全国委员会,请他们推荐与挑选优秀的中国水景观项目,这是海选阶段。当我们拿到海选出来的项目,主要考虑项目是否有助于解决当代中国的水问题,是否有解决当代水危机的志向和创造性的设计,包括如何解决洪水问题、雨洪管理和利用问题、严重的水污染问题和水资源短缺问题,如何通过景观设计使景观的生态服务能力得以健全和强化。实现了生态服务,美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了。这样,我们就选出了30个左右的项目递交景观双年展的组委会,请他们挑选,他们最终确定了15个中国参展项目。
中国参展项目共分成5类,第一类是公园,以前我们的公园设计都是把其作为园林、花园来设计,主要功能是休闲和观赏,但是我们这次选择的重点在于它作为生态系统在城市中所能提供的综合生态系统服务功能—不是资源和能源浪费型的—而是可持续的、低碳的。公园应该是低维护的,是活的生态系统,能够提供包括生产、调节、生物栖息地和文化、审美等综合功能。第二类就是保护景观,包括风景名胜区、森林公园和国家湿地公园。通过3个案例,展示当代中国人是如何对待我们的自然和文化遗产:南昆山是山水类,西湖有着悠久的历史,西溪湿地是一种具有生产功能的文化景观。第三类是城市滨水区。挑选作品时主要看其设计如何处理城市跟水的关系。在农业时代,中国的城市跟水是很亲密的,我们有清明上河图中所描绘的那样的滨水生活,因为农业时代依赖于水进行交通、生活,同时水提供游憩和审美。但是到了工业时代,滨水地带变成了厂房和码头,成为污染最严重的地区。所以中国的城市在现在及未来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是如何重建城市的滨水区,重新恢复城市水环境的人文气息,重新满足城市的生活、居住、游憩需要。所以我们选了金鸡湖、天津海河等项目。这里生态性不是一个核心标准,而是着重考虑人如何能够跟水亲近,城市如何利用滨水的优点来提升城市的活力。第四类就是城市广场和商业空间,这类的景观尺度更小,探讨的是水如何通过景观设计柔化城市钢筋水泥,是建筑之间的设计,更多地考虑人的体验和审美,包括一些符号的意义,最终的标准就是水景观的设计是不是给城市的环境带来了改善—当然最好也能考虑水资源和水生态问题,包括雨洪利用。中国过去几十年,成百上千座高楼拔地而起,在建筑主导下的城市,水景观如何改善城市环境、创造独特的空间、提供独特的体验,是衡量这类设计的核心标准。第五类就是住宅水景观。中国过去建了400亿m2的住宅,每年有将近20亿m2的住宅在建设,每年的建设量将近世界总建设量的一半,水泥和钢材消耗量也将近一半。这时候景观走到了前台,地位大大提高,也被普通人所认识。景观从一个奢侈品,走到了每家每户的门前,变成了一个日常必需品。对这类项目的选择标准,首先看其对日常居住环境的生态改善程度,第二是看有没有设计上的创新。中国古代有私家园林,近代有以单位福利住房和单位大院为特征的居住区绿地设计,那么当代的景观设计是什么?十分遗憾,好多住宅景观的设计,基本上是一种造景的方式,我们只能选择相对具有当代性,用当代语言和具有地域特征的设计项目。
总之,选择参展项目的核心标准是,设计是不是以中国当代水问题为原点,创造性地提出解决对策?设计手法和形式上是否有所创新?是否有当代性?
L A C:您怎么看待这次入选的居住类水景观项目没有中低收入群体的社区?
俞孔坚:这的确是个问题,中国当代住宅类的水景观浪费和堆砌现象十分严重,西洋式、中国古典园林式等形式的社区,不具有中国的当代性,也不具备创新性,只是在“造景”。因此,我们只能选择相对来说较好的项目,并呼唤能被普通老百姓所拥有的优质居住水景观设计项目能多多出现。
L A C:请您分别用一句话概括介绍设计永宁公园、天津桥园和上海世博后滩公园中“水”元素时候的核心理念。
俞孔坚:永宁公园是寻找一种不同寻常的应对洪水的办法,如何与洪水为友;天津桥园是让自然做功,处理利用城市雨水,改造盐碱地,创造性地维护城市绿地;后滩公园主要解决了人工湿地净化水问题,创造了一个可以复制的、利用绿地进行水质改善的模式。当然,我们还有其他探讨解决水问题的项目,比如说秦皇岛的红飘带讨论如何在不破坏滨水廊道的情况下,通过最少的干预实现自然地的城市化;沈阳建筑大学稻田校园解决的是利用城市雨洪创造生产性景观。土人的8个A S L A获奖项目都跟水有关,都尝试以可持续的方法解决水问题。还有更大尺度上的规划,我们做的国土生态安全格局规划、北京区域生态安全格局规划、浙江台州的“反规划”、东营的湿地系统规划、菏泽的水系统规划等等,实际上都是建立在如何保护和利用水系统,把水做为生态基础设施的核心组成部分,跨尺度、综合地解决水问题。作为策展人,总不能都去展览自己的项目,所以最后,我们限定在3个项目。
L A C:从事设计之初到现在,您对于“水”这一元素的设计理念是否有变化?如果有,变化是什么?如果没有,您坚持的又是什么?
俞孔坚:最早的代表项目就是都江堰广场和岐江公园。在做都江堰的水文化广场时,对水的生态理解不怎么透彻,那时基本上是挖掘水的文化部分,所以都江堰用了好多水景,偏重水的人性化设计和根据水的特性造景,都江堰的环境也的确适合造景,但现在看来还是有遗憾的。现在对水的理解,更多的是从中国的水危机角度,以解决生存问题来理解。景观设计的核心问题之一是如何对待水,这体现了我们的价值观,也最终体现在我们的作品里。
LAC:您接下来也会坚持现在的理念吗?
俞孔坚:对,接下来也会坚持这个理念,也就是说,我们不是造景,而是解决水的问题,我们需要造景的水都能起到解决问题的作用。比如说叠瀑和喷泉都有曝氧的作用,这样对水的理解就更深刻了,走向了真实的核心意义,而不是矫情地造水景。问题的关键是要理解出发点是什么?是为了造水景,还是为了把水当做真正的生命之源,这两个是不同的。你可以做水,可以用很多资源把水做得很漂亮,但是那容易变得空洞。我们下一步将尝试解决更大尺度上的水问题,包括江河流域治理和水污染,在景观设计上以更好的方法解决中国的洪涝灾害问题。这几天中国人听到的都是洪水问题,当代景观规划与设计注定要解决的是大的生存问题、环境可持续问题,这是跟传统造园、造景的一个根本的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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