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景观应该更多的关注空间
他是一个景观专业背景的人,但他却对在中国似乎还很陌生的景观批评产生了兴趣。在短短的两年时间,他分别在国内很多重要大众及专业媒体发表城市、建筑及景观类评论六十余篇。静下心来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很多评论内容都反映了一定的现实问题,这应该是一种所谓“责任感”的体现吧,他就是景观中国网前主笔李先军先生。
景观是一门关注多层面的科学
记者:近日,在人民网看到你发表在《科学时报》上的评论“从景观视角看资源枯竭城市”,为什么要从景观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
李先军:很高兴这篇评论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人民网、中国网、凤凰网、搜狐网和新浪网等很多大网站都转载了这篇评论,说明这件事情已经在现实生活中已经产生很大的危机,才会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
之所以写这篇评论,是因为我前段时间在看最新的《新周刊》杂志和《三联生活周刊》杂志时,那上面都同时提到了资源枯竭城市的转型问题,这才引起了我的兴趣。其实,早在今年3月份,国务院就公布了第二批国家资源枯竭城市名单,一些大家曾经引以为荣的城市列在其中,山东省枣庄市、湖北省黄石市、安徽省淮北市、安徽省铜陵市、辽宁省抚顺市、江西省景德镇市等均经过激烈的竞争后榜上有名。所以,我认为这与当今的城市化速度过快和太关注经济发展而忽视了很多其他的方面有关系。
正如我在评论中所说:“换种角度,转换视角,我们会看到这种资源丰富的城市走向枯竭的另外一个原因。煤炭、钢铁、水泥等这些不可再生资源为地方城市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于是很多城市毫无目标地大量滥用这些资源。看一看我们现在的城市,标新立异的建筑、大面积的广场、硬质的河道等,这些成为那些开发后资源的归宿地,这与我们的景观设计师有很大的关系。
这跟我们的设计师自身的设计理念和对待城市可持续的态度有很大的关系,我认为这需要有人不断的去提醒,从而才有可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记者:我发现你最近写了很多城市文化现象的评论,如“文化博弈: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留给伪文化建设的启示”及“文化景观伪创新何时休”等,你认为这也与景观有密切的关系吗?
李先军:在景观设计师眼里,文化是非常重要的词语。狄尔泰曾说:所有文化都体现了人对现实的一种态度。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对于真实文化的态度越来越淡薄:或者这可能与当今大众的文化品位和价值观有问题。
我想从三个方面用“三化现象”进行说明:
首先是我们对待传统文化的“虚拟化”现象。一些城市受商业利益驱动,出现再造历史民俗文化的行为,而制作或再现历史名人、历史事件的动机往往是为了盈利,而不是为了恢复传统文化真正有价值的内容。比如刚刚被叫停的圆明新园事件,还有刚刚建设进行中的南北地理分界标志球,以及被叫停的河南兴建的“华夏第一祖龙”事件等,这些都反映了人们对待传统文化的一种态度,新周刊杂志曾专门就这种现象做一期专题《“脑残”式掘古与造古》,分别用争古、公祭、假图腾和生祠来分析了人们的一种态度,这很有意思。
其次是对待建筑文化的“爆破化”现象。这种事情在今天的中国已经令人麻木,我也不想去列举那一个个被爆破的建筑名称。很多专家都对这种现象进行了批评指责,但这种现象依旧盛行,我想这是我们必须要经历的一个阶段,有一天等我们真的需要在城市中找寻历史的时候,才会再次想起这些建筑的意义。但今天,我们在炫耀高科技的同时,浪费了无数的资源,并使得我们的城市失去了厚重的文化载体和历史延续。这也加速资源城市的枯竭速度,这也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最后是对待景观文化的“浅薄化”现象。我们的景观设计师在设计的时候拥有“三板斧”——以人为本、生态原则和地域文化原则,但又有多少设计师能真正去做到这三点?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为什么那么多在图纸上表述的天花乱醉的景观到了现实中却不一定受到普通市民的欢迎,这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在市中心开辟巨型市民广场,互相攀比,越来越大,辅以大型花坛、大型音乐喷泉……这已经成为一种“潜规则”,但仍美其名曰“市民广场”。
在景观文化的设计中,我们喜欢挖地三尺去找寻场地的文化,等找到时,我们会欢欣鼓舞;即使没有找到纯正的,我们也会意向一个中国的龙、凤这样属于全体中华民族的象征物,这就是很多景观设计场地上最后展现出来的文化,这已经远远与普通市民没有关系,他们难道关注你的这些文化吗?并不是,他们很实际,能有地方遮阴,能有地方打扑克,能有地方锻炼下身体……这些对于他们就足够了,但我们却不提供他们这些,因为这些在我们看来太“俗”。
记者:很赞同你的观点,这确实是现在我们存在的问题,正如我去一个公园或广场一样,我就一般很少去主动关注那些所谓的“文化”。根据我的理解,景观应该是为普通人而创作的,那么你如何看待景观的大众化呢?
李先军:现在,不管“landscape architecture”叫景观还是叫园林,都已经与传统的风景园林有了很大的不同。传统园林是供少数人如达官贵人或文家墨客所用,与普通市民是没有关系的。但今天,这种现象已经完全不存在。设计师营造的景观是为最普通的市民所使用的,这就是当今现代风景园林的公共性。同济大学的刘滨宜教授曾专门撰文指出:现代风景园林已经成为人类生活的必须,普及化、平民化、公共化、进而社会化,这是过去150年传统风景园林走向现代风景园林的客观历程,也是现代风景园林发展的目标走向。
不论你的设计思想多么深奥,最好你要考虑市民能正确理解和使用你的作品,否则,那也不是成功的作品,因为一个作品的好与坏,其实不仅仅看专业人士及杂志的刊登,市民的使用情况和场地上的人的数量是一个最直观的表现。有时候,我们可以在杂志上看很多国外好的作品上面有很多的人在使用场地,但国内的作品一般不喜欢把人放在要刊登在杂志的照片上。这是认识的差异,但这反映了很重要的问题。正如前段时间杨·盖尔教授在一场讲座中所说:他发现很多中国的景观设计师喜欢在效果图上画上很多的人,但他质疑这些效果图上的场地假如真的建设起来的话,是否还会有效果图上的那些人出现,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NextPage]
景观批评还没有受到人们重视
记者:记得你4月初在北京林业大学做了“景观批评:关于现代景观的五点反思”的报告,这个题目感觉很新颖,为什么要去关注景观批评?
李先军:景观批评在国外已经存在很久,但在国内好像才刚被人重视。去年第10期中国园林专门制作专题:“关注风景园林批评”,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规划学院的李景奇副教授写了一篇文章叫《建立当代风景园林批评学》,很受启发。
要谈景观批评,我们不得不先提及建筑批评,由于建筑学科在国内发展的根基比较牢固,所以建筑批评整体来说要比景观批评提前很多。在2001年,郑时龄院士就编著了《建筑批评学》一书,里面对建筑批评学的定义、历史、类型、主体论及建筑批评的意识、价值论、符号论和方法论等方面进行了全面阐述。
我最近正在看的另外一本建筑批评书籍是徐千里先生于2000年出版的《创造与评价的人文尺度——中国当代建筑文化分析与批判》,这本书非常精彩,也很富有哲理性。正如在前言中引用的伊曼努尔·康德先生的话:有两种东西,我们愈是经常地、反复地加以思索,它们就愈是给人心灌注时时翻新、有增无减的惊奇和敬畏:头上的众星的天空和内心的道德法则。
记者:很富有哲理,能不能具体介绍下你所理解的景观批评?
李先军:美国《景观设计学》杂志主编威廉·汤普森教授在谈论景观设计评论与批评在美国当代景观设计中发展如何时,他强调:景观设计作品评论在景观设计这个职业领域中还是非常欠缺的。景观设计师通常都不愿意听到批评的声音,因为就景观设计师这个职业而言,它的规模还很小、发展不完善,无力真正地消化批评意见。然而如果没有实实在在、泾渭分明的职业思辨精神,那么景观设计的发展也将停滞不前。
所谓景观批评是指一种具有条理性的评论。无论用言谈、论文还是著作去表述,批评都意味着对景观作品、设计师、景观理论与历史、景观设计理论与分析方法等方面作具体分析和评价。其实,批评也是一种反思,人们只有不断的反思才能更好的进步。我现在开始更多反思景观艺术的设计原则,比如景观设计的曲径通幽原则,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是忘记了曲径通幽的真实内涵,而是在为了曲径而曲线,有的只是曲线形式,没有空间,更谈不上通幽了。
当然还有以人为本,我们几乎每天都在说,但到底如何去做,其实是很值得人们去深入探究的。很多时候,我们只是轻浮在表层,没有真正深入,这当然可能与我们现在的社会大背景有关系。
好的景观必须拥有好的空间
记者:那你认为什么样的景观是一个好的景观?
李先军:我认为一个好的景观应该拥有好的空间,应该带给人好的体验,这是非常重要的。但我们在设计中过分强调文化、意境、生态和艺术,但很少有人真正的去关注空间。文化人类学家爱德华·T·霍尔声称:我们对待空间就有点像我们对待性,它存在但是我们不去谈论它!在20世纪末,我们比过去更多的谈论性,也许等到21世纪,那也就该谈论空间了。这是一种期待,但这种期待更需要我们专业设计师去实现。
就像我们前几天去皇城根遗址公园,当走完一圈时,最感动我的是公园里面大大小小的空间:有人在带形空间的座椅上聊天、看小孩,有人在方形空间里跳操、玩毽子,有人在空间里打扑克,还有人在空间里看书、睡觉,每一个小空间都有很多人在使用,我想这就是好的设计,而不先去考虑它的文化性怎么样,因为该场地的文化设计是用具象的雕塑来体现的,反而当我看了这样的文化之后,感觉文化雕塑与这块场地显得多少有点突兀了。
记者:你认为好的空间应该是什么样子?
李先军:我早在2005年上大四的时候来北京参加景观毕业生作品展,在书摊上买了一本书叫《空间的语言》,是英国谢菲尔德大学建筑研究学院系主任布莱恩·劳森写的,当时看这本书的时候,由于认知还不到位,所以当时基本上看不大懂这本书。但我仍然从书柜里拿出来翻翻,直到今天对里面的很多内容还不能完全理解。我可以推荐大家有时间去看下这本书。
当空间存在时,它还需要被人们感知,空间的大小、围合度、颜色、距离感及领地属性和时间的关系,都会影响我们对空间的认知。好的空间应该给人带来好的体验。在中国古典园林中,尤其是苏州园林中的空间转换非常丰富,那都是我们宝贵的财富,我们今天的设计师已经很难再做到那么纯粹和令人陶醉的空间。
“艺术来源于生活,虽然很俗,但这就是真理”
记者:有很多人说景观既是一门科学,又是一门艺术,最新一期的《景观设计学》的主题也是在探讨景观的艺术性话题,那么你如何看待景观的艺术性?
李先军:我现在经验还很浅薄,但我也有自己的一点看法。我认为那些专家讲的都非常好。我最近在看一本书时,看到杜尚的一句话很吸引我:他说他只相信艺术家,而不相信艺术!这是很有意思的观点。正因为有艺术家不断的反思和创新,才出现了上世纪各种艺术流派的粉墨登场,极大的促进和丰富了20世纪的艺术。我们今天仍然需要这样的艺术家和对待艺术的态度。
此外,我认为“景观是一门遗憾的艺术”,因为人们在每一次景观设计过程中,总是在犯着各种各样的错误,但可悲的是,设计师往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以前犯过的错误,因此,这种错误仍然重复着出现在设计师下一次的设计中;同时,“景观设计还是一门时间的艺术”,因为景观设计的元素构成中就包含了很多富有生命的元素,在它们成长的过程中,场地上的景观也逐渐成长和积淀,因此,设计师一定要充分从时间维度对景观设计进行考虑。而这种观念的缺失恰恰是现代“大树移植”现象盛行的很重要原因,景观设计师在其中也应该承担着一定的责任。
艺术来源于生活,虽然很俗,但这就是真理。记得当布莱恩·劳森在讲述自己大学成长阶段的时候,有一件事情对他影响特别深远。当他还是一个研究生的时候,他一直期盼有机会能听到某位最具影响力的人类工程学家的讲座。等有一天真的听完之后,他感到很失望,就站起来问了一个问题:“你的一个半小时的演讲基本上是否可以归纳为在人们看得见的地方放置刻度盘,在人们可以操作的地方放置操作装置”,专家对劳森的冒昧回答是出奇的高兴。他以恭喜的口吻说道:“你的理解完全正确,但问题是我们都知道应该这样,然而设计师却不愿意这样做。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在告诉他们要这样做”。这是一个很值得回味的故事。
记者:确实很有道理。记得曾看到几篇你写的关于电影艺术与景观之间的评论,这两者之间好像没有关系?
李先军: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显得还是很通俗,那就是因为“景观来源于生活”。关于这个观点,很多人都可能清楚,但很少有人去真正这么做。电影中的故事构思及每一个画面都是很讲究艺术的,这里面都有很大的学问,只要你仔细去分析,你肯定受益匪浅。
记得去年跟户田芳树交流,他就对生活中的场景非常细心,有时候走着走着他就可能给你指出远处景观的优点和不足,这是需要用心的。五一期间,去植物园游玩,就收获很大。我发现植物园里面的空间设计和道路设计是非常丰富和精彩的,传统园林中的曲径通幽、大小空间的对比在这里面都有淋漓尽致的表现,假如,你真的能看懂这个公园,那么你在设计现代景观的过程中也就不会出现大的问题了。
记者:最后,也是我非常想明白的一个问题:你这两年发表了这么多关于城市、景观和建筑的评论,为什么要让自己一直写下去?
李先军:我认为主动思考很重要。同时,要非常感谢俞孔坚教授,正是由于在土人景观的两年工作,才被俞孔坚老师的强烈责任感所深深感动。我认为有些时候需要有人去经常反思和提醒,因为我们现在正处于快速城市化的时期,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和尽量避免走很多弯路。
(网易园林组稿)
李先军简介:男,1982年,现工作于北京清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风景园林规划设计研究所,之前工作于北京土人景观与建筑规划设计研究院,任景观中国网主笔。曾在国内核心、重要期刊和报社发表论文、评论七十余篇,并受邀于2009年开始在《风景园林》杂志简讯频道开辟评论专栏。分别有论文入选:
《“为中国而设计”第三届全国环境艺术设计论坛优秀论文集》
《2008中国城市规划年会论文集》
《第三届“U+L新思维”学术双年会优秀论文集》
《2007年第二届“21世纪城市发展”国际会议论文集》
《首届中国风景园林教育大会论文集》
《2006广州公共艺术论坛论文集》,
同时,分别获2007年北京土人景观与建筑规划设计研究院荣誉贡献奖;一件雕塑设计作品入围“2008奥运景观雕塑方案征集大赛”;所写演讲稿获2009年第五届青年规划师演讲比赛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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