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孔坚:回归诗意栖居
引言:
通过景观设计学,将现代科技、农耕时代的理想主义生存状态结合在一起,在现在的中国,会有怎样的效应,令这个时代的社会成员生活、居住方式产生怎样的嬗变?桃花源式的新中国,似远,又近,因一个叫俞孔坚的人,与我们每一个人有了关系。
俞孔坚的故乡是浙江金华的一个山村。在他的记忆中,家门口的白沙溪旁垂柳成荫;村边风水林茂盛,有人经过,还会有许多喜鹊惊飞而起……记忆中纯美的地方,有着属于农业时代的安闲与宁静,有着自己的历史和对自己记忆的坚持与传承。“每天黄昏放牛回家,路上总会经过一棵年代不知道有多久远的大树,树下总有老人在讲古老的故事,关于这棵树的,关于我们村庄的”。对这片土地的记忆此后演变成了俞孔坚的乡土中国的情怀。
17岁时,俞孔坚离开故乡去北京读书,临行时,母亲给了他一包土,让他带在身边。游子、故土,这种似乎只在古典话本中才有的举动却是俞孔坚一生中记忆最深的事件,如将故乡的风水林、风水池塘深藏在童年的记忆中一般,这包土直到如今仍被他珍藏着。乡土中国的分量对俞孔坚来说可见一斑。而这种乡土中国的情结不仅浸润了俞孔坚的记忆,更影响他的人生理想和对所学专业领域的概念。这种理想和概念演变27年后,已经有了一个自己的名称——桃花源。“我理想中的城市是一个建立在自然、文化遗产和人的休闲游栖网络上的城市,这个网络是城市持续健康发展所依赖的生态基础设施,这是一个新时代的‘桃花源’。”
桃花源新中国,这是一个梦想,一个理想,还是一个狂想?在十年前,俞孔坚刚刚从美国归国时,它的性质可能很难厘定,但在如今,经过俞孔坚和他的土人景观设计十年的艰辛努力与启蒙,和“一场建筑、规划、景观的新文化‘五四’运动,一场城市启蒙运动”后,这个理想似乎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土地、生命、灵魂,这些都是有根的”,2002开始的沈阳建筑大学水稻校园项目中,俞孔坚和他设计团队用水稻构筑出校园的书香背景;2006年的台州反规划项目,以“反规划”的手段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城市与自然、历史之间的生态与人文联系乡土中国情怀的背后,在俞孔坚看来,更多的是中国文化认同的问题;以景观设计学这一生存艺术,用最简单的技术、最常见的乡土元素、合理的规划布局,协调土地以及土地上的自然、人文、精神过程,实现天地-人-神的和谐,令消失的桃花源重现,协助实现全球化、城市化、工业化下的社会转型,这才是当下中国景观设计学应该做的事情。
转型期的社会里,一切皆有可能,环境与生态危机、文化身份危机、精神信仰缺失,这些是挑战,也是机遇。如果能妥善应对,建设理想生存状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不论这些能否实现,至少俞孔坚让我们明白,在这个时代,还有一种理想的居住、生存状态,叫做“桃花源”,它也许可以基由宏观的景观设计学来实现。
听俞孔坚讲景观设计
景观是什么,景观设计学在现实中起到的应该是什么作用?
一眼能看见的土地,土地上的山、树木、水、建筑、城市、田园,这个整体就是景观。景观设计是对这块土地和土地上的综合体进行系统分析、系统评价,然后合理地布局和规划,对其进行监理和管理,这就是景观设计学。景观同时是人类整体的生活、活动空间,景观设计本质上就是协调空间内的各种自然、人文、社会和精神过程的科学和艺术,让各个过程都能和谐地利用这个共同的空间。它能帮助实现中华民族文化身份的认同、重建精神信仰。
中国现在景观学和景观设计上的误区是什么?
景观学这个词就不对。第一个误区是认为景观设计学就是种花种草啊,一个小庭院,认为它们就是园林、园艺,定义完景观就知道了,其实风景园林只是景观构成的综合体中很小的一部分。第二大误区,片面追求形式化,如大的广场、图案化、城市化妆化,搞纪念性的建筑和轴线。景观有那么多丰富的内容,不光是自然的,还有生态、人文、历史的过程都在这里头。这不仅是美学的问题,也不仅是形式的问题。
工业化进程中的未来中国,城市景观设计应怎样实现中国化宜居?
宜居么,要感觉亲切宜人,要跟自然亲近,有新鲜的空气、干净的水、便捷自然的游栖空间,能够很快地畅通无阻地走到绿地里头去。首先要保护自然的系统,宜居环境很重要的是要解决人跟自然的环境问题, 所以第一要保证完整的自然系统,设计一个生态基础设施,让人能够在里头休闲、游栖。第二,要设计一个宜人的交通网络,包括自行车、步行的网络,不光是汽车的网络。汽车网络我们往往是靠交通专家设计。而景观设计学则要设计一个人的活动空间,如自行车道、步行道、宜人尺度的聚会场所、交流场所。第三,景观设计学要实现现代文化与传统的关系,必须保护、保留当地的乡土遗产、历史文化遗产,能够把土地上所有的这些都留在这块土地上,然后再发展。这个过程叫作反规划,反过来做规划,确立这片土地上哪里不能建。首先做不建设规划,然后再做建设规划,这样才能实现人跟自然的和谐,人当代跟历史的和谐,人跟人的和谐。
如何规划建设工业化进程下的未来农村景观、维系乡土中国的传统伦理信仰?
在历史上,中国作为一个农业国,农民跟土地的联系是最紧密的,土地上有大量的乡土文化、乡土景观的遗产,有祖先的陵墓,有我们祖宗留下的建筑、构筑物,同时纪念这块土地上曾发生过的事件的这种遗产,还有当地村庄对自己这片土地的信仰,比如说风水灵、风水树、风水的祠堂,这些都是建立人跟土地的关系,建立草根信仰最基础的东西,所以在乡村建设中它们首先应该得到保护,这是建立人跟自然真正和谐的一个基础。
什么是风水?
风水就是前科学时代、没有科学时、科学被引进前的一种价值观、方法论、操作系统。这种价值观就是人应该跟土地和谐,方法论就是仰观天象、俯察地形,来实现人跟自然的和谐。操作系统就是通过测量,通过看罗盘来进行操作,也通过建筑、道路的设计,形状、绿化的改变,这都是操作系统,能够操作,从而实现人跟自然的和谐。 它既不是科学,也不是通常人们说的一无是处的封建迷信,风水更多的反映了我们的经验,人类生存的经验。它不是科学,所以不能以科学的标准去要求它,评价和衡量它,更不能用科学的标准去批判它。不能说世界上没神,你就批判它不存在,这是一样的道理。风水是一种那个时代解决人类生存所需要的东西,所以它是遗产,遗产是不能以科学和非科学来评价的。它没有弘扬一说,科学比它应该更好,系统掌握景观设计学应该比它更好。现在毕竟是科学时代,科学揭示了经验以外的一些东西,高于经验。
现代化建筑如何与传统中国景观实现共同共融?
第一现代建筑跟传统没有冲突,现代就是现代,传统就是传统,没必要把现代搞成传统,也没必要把传统搞成现代。现代建筑更应该考虑的是它的功能,如何节约能源、使用方便,而不是造一个古董的奇怪的形式。传统与现代完全可以在一个城市中共存共融,只要它功能合理,但不是形式上的共存。央视大楼和国家大剧院这两个建筑外观上的不协调是美不美的问题,这还是形式上的,能源、材料上的浪费,尺度上不宜人,给环境带来巨大的压力,这才是它们真正应该批判的。建筑本身和谐与否永远谈不清楚,你会落到一个怪圈里去,形式问题不是本质问题。
俞孔坚简历
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院长,1995年获美国哈佛大学设计学博士学位,1995年至1997年任美国SWA集团景观规划与城市设计师、项目负责人。1997年创建了北京大学景观规划设计中心和北京土人景观规划设计研究所,先后主持和参与了国内外百余项较大的规划设计项目,团队规划作品2002年、20005年、2006年、2007年曾数获美国景观设计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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