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解放与景观设计学

　　以改革三十年而再兴思想解放之论，成为当下国内一件人心为之振奋、风气为之鼓舞的好事，而言思想解放，则必然要有开放的语境，包容的空气，则必然要打破存在即合理的惯性，必然也要打破沉滞不振的窠臼或思维束缚。景观设计学得此契机，如何审视学科本身，如何回答专业发展面对的问题和挑战，如何再塑我们自身从而更好地塑造我们的社会景观，这是本文力图思考与议论的事情。
　　一、思想解放是参照系的解放，是视野的解放。
　　纵观以往的思想解放，无论是科学史上的思想解放，还是社会发展史上的思想解放，都多少联系着参照系的打开、放大。参照系的打开、放大，带来对事物本质的新的观看与认识，带来对旧的认识和认识“权力”的挑战与颠覆。曾几何时，当世代中国人自称的“天下”被更大的天下打开；当欧洲人伽利略宣称地球并非太阳系的中心，而只是绕着太阳的一颗行星…一部人类的历史，就是认识前进的历史，就是思想解放的历史。
　　对于中国的景观设计学而言，发展的取向，在不同的参照系看来是不相同的。以中国当下的情形，景观似乎是盛世的门面，宏伟的景象和豪华的气派是许多城市和楼盘追求的目标，我们的参照系看来是拿破仑的巴黎、是阿拉伯的迪拜，甚至是石崇的金谷园。这是问题的所在，是景观中的“政治”和人文取向的陈旧导致的参照系的偏差。再譬如，一味以南方低纬度海洋景观做为参照系，刻意模仿，搬抄，植物也倾向热带棕榈科。这在中国的南方亚热带地区还可理解，然而，中国幅员广大的大陆温带甚至寒带地区也做加此绮念甚至实践，则不免荒谬。有规模的植栽，不仅需要考虑常态的合理，甚至要考虑极端灾害情形下的伤害，要留有系数，以今年的南方雪灾观察，广州地区一般年份生长颇好的热带亚热带树种，今年有许多难逃劫害。这个教训需要总结。[注1]实际上以中国幅员之大，条件差异之大，我们发展的参照系完全可以是数种、多种。我们的北方有北欧北美可参照，缺水地区有以色列、埃及可学习，为什么总是香港、新加坡，总是夏威夷、巴厘岛？景观趣味的南方化趋势应当需要警惕和纠正！
　　中国的发展，一定还是要改革并且一定要面向世界开放，也就是说我们始终是以世界作为我们的参照系。这个世界从空间上讲应当是完整的，是东南西北、是三大洋五大洲。不应被某一特定的区域，某一刻意的国家概念所偷换，我们应当从世界的多种经验、多种面貌中去学习，从而丰富我们自身的工作，从而克服我们自身的单一乏味和同质化倾向；这个世界从时间上讲，又是当代的，不仅有一定的生产力和科技高度，同时也前进到了一定的人文高度和“政治”高度。我们开放了三十年，说是学习外国的先进，其实很多时候却把外国历史上那些不甚先进，甚至已经落伍的东西搬了回来，究其实质，是这些东西投合了我们自身体内的“感觉”，学习是要换脑子的，我们想换的只是衣裳。这种学习是有限的！三十年来，我们自身想学其实已经学了，而剩下要学的，其实许多已不再是我们想学了的，从这个意义上，思想解放就是换脑子，就是一种颠覆自身的事情，经历痛苦的事情。
　　与思想解放互为因果的必然是视野的解放，我们生活在变化异常迅猛的时期、我们的观念如不及时刷新，就会与现象脱离开来。我们指望通过阅读几本古书，从而寻找对今天的平衡，或者从中印证恒古不变的还有那么一些东西，这都没有问题。但什么“半部《论语》治天下”，这种认识的“梦呓”可以休矣。景观设计在今天的中国面对严峻和艰巨的课题——过度拥挤的人群，失衡的人地关系、迅速的城市化、污染的江河土地、庸俗粗暴的美学…这些都是中古时代的中国人不曾面对的画面，在这些画面印衬之下，中国古代的那些庭园美丽而不真实，很近又似乎很远。如同在各个领域一样，我们注定已无法简单地延续我们似乎熟悉但又极其陌生的传统了。对今天的中国而言，比古典的雅致和风情更重要的，是对危机的克服，对问题的解决，对人群社会的服务。我们的专业要看到自己的真语境。要在解决今天的问题同时，培植我们这个时代的真实的景观美学。
　　二、思想解放需要唤醒理论思维、需要摒弃陈腐与恶俗的话语套路。
　　我也不妨引证一个引用率极高的“话语”，这是恩格斯说的，“一个民族想要站在科学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没有理论思维。”[注2]就理论思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进步的利器。而在我们当下的设计学科中，不争的事实是理论兴趣和水平的广泛低下，这是长期理论学习沦丧为背诵标准答案的恶果；也是“学以致用”庸俗化风气使然。理论思维的缺失与发育不良，使理论愚味在大学这样的学术殿堂也弥漫开来。唯物主义真正成了唯物质主义了。
　　解放思想，先得尊重思想这件事，而思想不仅是感性地想想而已，重要的就是理论思维的发育，发展，发达。景观设计学不应被景观绘图学代替。我们要关切并发展人类景观思想，尤其是景观生态思想的演变走向；要体察设计史上的功过曲直和来龙去脉。设计师是应当设计文明的思想者和创造者，设计师也应成为整个人类文明发展中的智者团队。
　　缺乏了思想的鲜活内核，就导致空话套话的泛滥。我们的设计说明，我们的招投标文件都可侪身中国当下最坏的语文范本，不管设计本身多么的与所标傍的事情无关，大家仍然千篇一律地注明本设计贯彻了“可持续发展原则”，“生态原则”等等，概莫例外。而望文生义的想象“天人合一”、“风水”等古代哲学或前科学概念，使我们的学术到了无所谓对错的自说自话之境，人文素养的缺乏和耻感的丧失成了眼下的我们学界触目惊心的“景观”。
　　如何唤醒真实的理论思维，而摒弃陈腐与恶俗的话语套路，成为我们大家要努力的事情。
　　三、思想解放是我们自身的解放，学科的解放。
　　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到孙文鼓吹天下为公，从新文化运动的科学民主到邓公的实践检验真理，思想解放是对困境和危机的挣脱之道；是关于自身极限的拓展之道。恩格斯说过，“每个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注3]历史和思想之间，是相互推搡的关系，也是相互羁绊的关系。但无论如何，思想的解放，解放了的是历史和我们自身。中国的设计学，尤其是景观设计学，是十分年轻的学科，作为设计学，它本身应当蕴藉一种活力，去设计自身，去寻找更好的面貌和方式，推动国家和历史的进步。

　　注释
　　[注1]  见陈彩霞  尹华娟  《2007年冬季广州市植物受低温影响情况报告》
　　[注2]  见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第29页
　　[注3]  见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第29页

　　作者简介：
　　庞伟，北京土人景观与建筑规划设计研究院副院长、广州土人景观顾问有限公司总经理、首席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