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拼图—建筑在我们的时代

　　引言：富饶的贫困
　　中国每年消耗世界水泥产量的40%，而每天新增的建筑面积占到全球总量的近半，在这些惊人的数字背后的中国建筑师是怎样的一群人？中国今天的建筑繁荣与世界建筑史有怎样的关系？我们在建筑什么？为什么建筑？
　　生活在全球最具经济冲动的人民当中（当然，曾几何时，他们也曾是全球最具革命或政治冲动的人民），同时我们也跻身全球历史上最大的城市化浪潮中，可以肯定地说，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身在其中——身在几十年来从未认真掂量或清算清楚的话语和权力的惯性遗产之争中；身在消费主义和市场的操纵与被灌输之中；身在不追问、不思想的从众和“犬儒”①化之中。
　　如此繁荣的建筑市场，如此大规模的城市化变迁，匆忙与失语居然就是位于其中的大多数建筑师们的基本姿态。太忙了！太去奔小康了！太人微言轻了！太不习惯发出有份量的声音了！或者兼而有之吧！
　　难道建筑师们不应是城市或建筑文化理所当然的承载者、创造者和宣讲者吗？我们中有多少人能培养这份自信、主动和创造力？条块分割的知识结构、无休无止的应试生涯、程式化的庸俗招标，侵蚀的岂止是我们城市和建筑的面貌，更伤及建筑学的理想和建筑师的人格内核。
　　2006年，中国房屋建筑的竣工面积为16.41亿平方米，这么巨大的数字并没有为我们带来相应强大的建筑学。粗放、庸俗、耗能等负面词汇仍然被用来形容我们城乡绝大多数建筑的品质；与此同时，中国建筑师的加班加点、疲于交图成为家常便饭，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直接威胁整体行业的健康素质；个别设计品质或服务恶劣的公司借着巨大的市场和浩荡的设计总量，得不到本该面临的淘汰，靠关系揽活、附庸权力吃饭的路数依然有效，致使整个设计界鱼龙混杂、泥沙俱下。
　　这是一场富饶的贫困，纷繁热闹的表象之下，是精神出口的狭隘，意义空间的遗丧。

　　实验建筑
　　实验建筑起初就是西方建筑学的新兴嫡传们在当代中国的小型演练，对于辗转师出西方建筑学通常意义的中国建筑而言，新兴嫡传们的工作唤起了人们异类和陌生的双重感觉，但也赢得了年轻学子的欢呼。实验建筑是一小部分人的事情，它寄栖于中国的都市和学院人群中，以学术和时尚的双重角色丰富着中国当代文化版图的可看度。对于一些人，尤其是对更年轻的人而言，实验建筑已然成为中国建筑学的希望和方向，成为视觉和空间可供效仿的样图和楷模，成为一些有限思索或者实践的极为可贵的新平台。
　　实验建筑避开了体制主体，甚至回避了中国城市当下的现实主体。它是趣味的、手艺的、超验的和国际的，但似乎也是充满现实距离的、孤立甚至尴尬的。
　　被称为实验建筑师的人群，并非清一色海归人士，但海归的确占据了其中一个绝大的比例。从意念“搬运”建筑来东土，到中国本土图像回哺西方人的眼球，也用了十年时间，这是现成的“西游记”人物群，是得了“佛法”的人群，是媒体上好看的人物和事物。与上世纪初那些前辈相比，这一代海归有其领域的局限，也有信息时代人的聪明和不争。

　　沉默的大多数
　　更多的建筑师的话语是产值，透过领导和甲方们拍板用的那些个大手掌的指头缝隙，公众只能看到他们模糊不清的身影。他们出自入学分数线颇高的大学建筑院系，他们是一群低调的务实的人们，辛勤且不知疲倦，忘我甚至要学会忘记建筑美学（那是领导和开发商们说了算的事情），他们当然也需要在刊物上发表文章，但往往是为了职称评比的需要。

　　外国大师
　　如果我们还借“西游记”做比方，那么外国的大师们就被许多人看成佛、看成圣僧，但也就有人视其为妖怪。中国知识界意见观念的破碎甚至矛盾对立，我们可以从2005年的圆明园防渗膜事件看出端倪，也可以从众人面对京城那几个洋大师们的显赫建筑作品时的褒贬不一中感受得到。
　　外国大师是人格化的西方建筑，也是机会主义的西方建筑。外国大师是谁、他们在建筑什么，其实始终是一组问题、一组悬念。这是中国的世俗建筑文化和建筑师们在自身的话语系统中无力回答的事情。

　　设计招标
　　匆忙飞往各地参加评标的老前辈们，面对包装隆重兼沉重的大叠标书，力有不逮。充满乌龙感的制度设计，就这样在一个以设计命名的行业中盛行、通行着。话说回来，上帝如果都喜欢投骰子，那么这个制度又有何不妥？

　　建筑箴言
　　曾几何时，在重大建筑项目设计招标指定必须境外单位方可参加的形势下，在洋大师的方案像当年利玛窦们的自鸣钟一般眩奇、夺目的情况下，行内威望人士纷纷撰文祭起建筑箴言或建筑方针。六字为今日版本曰：实用、经济、美观；当年版本则是：实用、经济、在尽可能的情况下美观。

　　未结之语
　　洋大师之一的雷姆·库哈斯在其著作《大跃进》中有一段话，引述如下，定令同仁诸君感慨而唏嘘之！
　　“中国建筑师，他们是世界上最重要、最有影响力、最强大的建筑师。……中国建筑师在最短的时间以最少的设计费在做最大的工程。中国建筑师是美国建筑师的1/10，每个人在1/5的时间内做5倍的项目，获得1/10的设计费。这意味着是美国建筑师的效率的2 500倍。”

　　注释
　　① 犬儒主义（cynicism），源自古希腊的哲学流派，但后期犬儒的含义已经成为早期的反面：只认外在的世俗功利，否认内在的德性与价值。王尔德说：“犬儒主义者对各种事物的价钱一清二楚，但是对他们的价值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