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极简主义景观之追根溯源
极简主义景观在形式上追求极度简化、客观、抽象,以很少的设计元素控制大尺度的空间,但对观众的影响和冲击力却十分迅速和直接,简单中彰显着复杂,纯净中映射出神秘。
极简主义景观是现代主义景观的总结与发展。向前追溯,极简主义有着久远的思想渊源。早在春秋战国时代的中国,哲学家老子就曾经有“少则多,多则感’的说法,而在西方,古希腊时期哲学家柏拉图在论述几何立方体时,就已提出了简单极少的观点。处于不同文化体系下的古代东方和西方艺术中,都曾经以不同的方式体现出对极简的追求。
1 东方渊源
早在13世纪,通过马可·波罗所著《东方见闻录》西方人就开始了解中国文化,此后并一直保持着相当的好奇和热情,具体到造园艺术,“中国热”更在18世纪的英国风景式园林中达到高潮。中国园林中对意境的营造和以少胜多的抽象手法对极简主义景观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查尔斯·詹克斯在其《现代建筑语言》书中,指出“中国园林有实际的宗教上和哲学上的玄学背景”,佛、道对中国文化乃至以中国文化为代表的东方文化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禅宗源于佛教文化宗派,是在中国文化土壤上形成的一个中国佛教宗派。它不仅吸收了以往佛教诸派思想以及玄学思想之所长,而且还融合了中国文化中有关人生问题的思想精髓,从而与华夏民族注重现实生活的文化传统构成水乳交融的整体,与儒、道一并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三大基本组成。提倡通过个体的直觉体验和沉思冥想的思维方式,从而在感性中通过悟境而达到精神上的一种超脱,与自山禅悟折射出十足的空寂、空灵,淡远却不乏明净、流动、静谧的气韵。中唐时期,禅宗美学的兴起,将审美与艺术中主体的内心体验、直觉感情等的作用,提到极高的地位,使之得以深化,并把禅宗思想融入到中国园林的创作中,从而将园林空间的“画境”升华到“意境”。从禅宗的观点看,时间万物都是佛法或本心的幻化,这就为园林这种形式上有限的自然山水艺术提供了审美体验的无限可能性,即打破了小自然与大自然的根本界限这在一定的思想深度上构筑了中国文人园林中以小见大、咫尺山林的园林空间。小中见大的创作手法在我国源远流长的古代文化艺术中应用是十分广泛的,如“长河无点墨,但见笔纵横”的中国绘画留白处理,及“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中国古诗词在禅宗看来,规定性越小,想像余地就越大,因而少能胜多,只有简到极点,才能余出最大限度的空间去供人们揣摩与思考。除了以小见大的创作方法以外,中国园林中还注重“淡”的表现,一是景观本身具有平淡或枯淡的视觉效果,其中简、疏、古、拙等都可构成达到这一效果的手段,一是通过“平淡无奇”的暗示,触发你的直觉感受,从而在思维的超越中达到某种审美体验。
公元12世纪,禅宗思想进入日木,并慢慢地渗入到日本人生活和文化等各个层面,并在与本土文化的不断碰撞、融合中,形成了具有自己民族特色的哲学思想。到了日本室町时代,禅宗思想开始影响园林艺术的创作。禅宗所主张的纯粹依靠内心省悟,排除一切言语、文字和行为表达的主观唯心主义思想,将日木园林的创作,从各种物质条件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僧侣们运用非常单纯的材料、极为简练的手法,营建禅寺园林——一种观照式的庭园,表现广大无限的自然界和内心幽幻的宗教世界,让人们通过静坐、观赏和内省,达到对宗教境界的感悟,把日木的枯山水推向纯净、抽象的极致。
极简主义景观设计代表人物彼特·沃克(Peter Walker)认为“园林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早在建筑之前就已经进入现代主义阶段,因为在日木传统园林和17世纪法国园艺师德鲁·勒·诺特的规则式园林中,古典主义的真正精神和现代主义的萌芽都已十分明显”。将简洁潜存于复杂之内的哲学精华,在他的园林中独特的细节或宏观的整体中都有所体现,如他所设计的哈佛大学唐纳喷泉(Tanner Fountain)(图1)、日本京都高科技中心景观和日本Minato-ku的IBM大楼庭院景观(图2)都是极富禅意的作品,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传统日本园林静观和冥想的特点。禅宗园林对他的作品影响之深远可见一斑。
“极简”,并不是简单,而是将物体形态的通俗表象,提升凝练成为一种高度概括的抽象形式;“极简”,是文化提炼,是摈弃陈俗与浮华,直至本原,诚如禅悟所求,要人摆脱千般计较,万种索求这些外在束缚与迷乱,在万象之中直觉体悟生命的原本面目,从而达到精神的圆满与永恒。现代极简主义景观运用简洁的形式表达深远的意境,创造出一种沁人心脾的神秘感,这些和禅宗的思想内涵显然有着相似之处。
中国园林作为受道家哲学思想影响的艺术,以对物我相融的意境为追求目标,中国园林所追求的美,首先是一种化景物为情思的意境美,一种“无我”的,充满“至乐”“人乐”的艺术精神,它不强求直观自然山水的形象,而是把那些能引起思想情感活动的自然因素摄取到园林中来,以象征性的题材和手法反映高尚、深邃的意境。其次,才是花木竹石本身的形式美,这就是中国园林的内在精神。
在中国园林中,山水强调的是介于现实与理想,局部与整体的一种转换过程,所以往往采用抽象的手法,即在写意和模仿自然之间保持一种张力平衡,并不强求重现自然山水的形象,而是把自然景物中最能引导思想情感的要素提取出来,经过抽象以象征性的题材和洗炼的手法反映俯仰自得,游心太玄,有限中见无限的意境使观赏的人既感到自然,又发人深思所谓“山水无得失,得失在人心;诸法本无大小相,大小在人情”,就强调了感情的抽象力。
现代极简主义则索性以抽象还原的符号直接构成作品,在构图上强调几何和秩序,多用简单的几何母题如圆、椭圆方、三角或者这些母题的重复以及不同几何系统之间的交叉和重叠,简约、客观、无主题,把抽象的手法发挥到了极至。如沃克设计的德克萨斯州的索拉那(Solana) IBM研究中心园区景观(图3)、加州橘郡市镇中心的景观(图4)等。
2 西方渊源
如果说东方文化对极简主义景观的内涵塑造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西方文化则对极简主义景观的外显特征有着直接的影响。
和中国园林相对照,西方古典园林根植于欧洲文化的肥田沃土中,深受西方哲学、美学思想的影响。公元前6世纪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万物最基本的元素是数,数的原则统治宁宙的一切现象。他们的美学观念也是从数的观点出发,认为美的源泉是数的协调,因此提出“黄金分割律”。这种数学的或几何的审美思想一直深刻地影响着欧洲艺术界,西方几何规则式园林风格正是在这种唯理主义的美学观念影响下逐渐形成的 。
17世纪欧洲自然科学的发展对思想领域产生了极深刻的影响,出现了以培根和霍布士为代表的唯物主义经验论和以笛卡尔为代表的唯理论,理性受到绝对的尊崇,数学和几何学成为一切知识的基础在艺术领域,笛卡尔也推崇理性的规则和标准,强调结构的明晰和逻辑,在美学上他主张制定一些稳固的、系统的、能够严格遵守的艺术规则和标准,他认为艺术品最重要的品格是:结构象数学一样清晰明确、合乎逻辑。笛卡尔反对非理性的巴洛克主义,否定想象力在艺术创作中的作用,不承认自然是艺术创作的对象。笛卡尔的唯理主义奠定了法国古典主义思潮的哲学基础,也迎合了17世纪半叶法国君主专制统治的需要。法国古典主义园林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将几何规则式的西方园林传统发展到极致,受人本主义思想的支配,西方园林追求人工美,欣赏人工化的自然。黑格尔在阐述西方古典园林时说:“最彻底地运用建筑原则和园林艺术的是法国的园林,它们照例接近高大的宫殿,树木是栽成有规律的行列,形成林荫大道,修剪得很整齐,围墙也是用修剪整齐的篱笆来造成的,这样就把大自然改造成一座露天的广厦”。17世纪的西方造园家认为“如果不去加以调整和排得整齐匀称的话,人们所能找到的最完美的东酉都是有缺陷的”。在法国古典主义园林中,人们不欣赏树木花草自然的美,而只把它们当作有各种色彩和质感的均质材料,用来铺砌成平台的图案,或者修剪成球形、长方、圆锥等绿色的几何体,园林的美不是自然形态之美,而是各种图案和几何体的美,即人工美。17世纪,园林史上出现了一位开创法国乃至欧洲造园新风格的杰出人物——勒·诺特,他在吸收了意大利文艺复兴园林许多特点的基础上,开创了一种新的造园样式,这种园林同样是几何式的,但有着更为严谨的几何秩序,静而开阔,统一中又富有变化,均衡和谐,显得富丽堂皇(图5)。
极简主义景观代表设计师丹·凯利(Dan Kiley)、彼特·沃克(Peter Walker)在参观考察了勒·诺特设计的凡尔赛花园之后,都有很深的触动。凯利在那里找到了他一直苦苦寻觅的结构手段,之后凯利开始尝试运用古典要素,在各种尺度的下程中进行新的试验。从20世纪40年代晚期到50年代早期,凯利的作品显示出他运用古典主义语言营造现代景观空间的强烈追求,并在此后的设计中逐步提炼,使得作品愈发现代、秩序、简约,如他早期设计的米勒花园(Miller Garden)(图6)、科罗拉多空军学院(图7),到后来的达拉斯联合银行大厦喷泉广场(图8)作品等。沃克则如此形容他参观了巴黎的苏艾克斯、维康府邸和凡尔赛之后的感悟,“象一盏明灯照亮了前进的方向”。他发现,勒·诺特设计的园林展示了极简主义艺术家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极简主义艺术家在控制室内外空间的方法上与勒·诺特用少数几个要素控制巨大尺度空间的方法有相当多的联系。他甚至认为,从某种程度来说,勒·诺特早在17世纪就已经完成了极简与景观的结合。沃克设计的园林就是现代的和极简的德国慕尼黑机场凯宾斯基酒店花园,将勒·诺特的古典主义、极简主义和现代主义结合起来塑造景观(图9),使设计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3 结束语
简洁、秩序的外显特征回应了现代生活的功能需要;丰富、深邃的内涵感悟满足了现代人的精神需求。极简主义景观显然是继承发扬传统的一个优秀范例,它在古典精粹和时代精神之间找到了一个非常契合的交叉点,东、西文化兼收并蓄,扬长避短,实现了碰撞后的融合和传统基础上的现代超越。
传统和现代的关系始终是令设计师们头痛但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继承发扬一种传统,并不应该是纯粹的对既往风格的延续,也不是传统符号的卖弄,更不会是对过去的拷贝,而应该立足当代,回顾传统,放眼未来,深层挖掘,寻找当时当地最恰当的表达方式,或许,对极简主义景观的一番追根溯源可以给我们带来些许多的思考和启示。
作者简介
王芳华 西南交通大学建筑学院硕士研究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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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4年9月30日
出版日期:2005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