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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筋水泥的艺术

admin 2004-08-19 来源:景观中国网
  1970年代中路过北京,觉得王府井路口新盖的北京饭店漂亮洋气,在一片低矮的灰蒙蒙的瓦房中,只见它翘然昂首,独步闹市,暖暖的色调颇显典雅,使得近在咫尺的故宫也逊色不少。那时候

  1970年代中路过北京,觉得王府井路口新盖的北京饭店漂亮洋气,在一片低矮的灰蒙蒙的瓦房中,只见它翘然昂首,独步闹市,暖暖的色调颇显典雅,使得近在咫尺的故宫也逊色不少。那时候高楼见得少,除了上海外滩和天津租界的洋楼,蓝天底下一片青砖灰瓦,其间或有伟楼耸起,会引起无限遐想……,基本上,高楼大厦在我的心目中象征着进步和文明,想象中遥远的将来,北京四合院和上海石库门房子中的小民都应该搬到那里住,才算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不料短短的三十年功夫,情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城区的改造和扩建扫荡到了所有的角落,许多人忽然间都有了搬迁的机会(也有人是不得不搬),不过这一切叫人猝不及防。北京城从二环发展到三环用了二三十年的时间,三环跨越到五环,竟然不到十年。这十来年间这座城市的东南西北的各个方向上一直在丁丁咚咚不停地拆和建,马路永远在开膛和拓宽中循环,躁动和膨胀已成为城市的新景观。这种情形或许很难指责某一届政府官员或相应的设计、监管机构,另有一只更巨大的经济之手在推动城市扩张。套用一句学术一点的话来说“建筑学与城市建设的分裂已造成了一种情景,使两者之间的相互贡献在很长的一段时期中特别受到了限制。城市越来越处于一种连续不断发展的消费者经济的控制之下,已经失去了维持其本身完整意义的能力。”现实的情形是,城市若想保持原先的风貌和完整意义,不作改变,并摆脱消费者经济的控制,则需要更大的经济投入或权力保障。

  小民们不管是欢天喜地还是心怀郁闷,正陆陆续续地搬进了外观一律的坚固的高楼中,而在这迅猛的城市扩建过程中造就了一批当代城市英雄——房地产开发商,他们化腐朽为神奇,目光所瞩,手指所触,大批低矮或破旧的民居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楼房互相攀比似地升高,占满了城市的每一个街区,也挤压着人们的视线,穿越一片街区有时如同穿越峡谷,只有正午的阳光允许撒落。

  房地产英雄们不光盖房子,他们还钟爱艺术,最近几年来几乎大一点的艺术展和活动都有他们的身影闪现,由他们发起或提倡,由他们资助或主办,所以他们盖的房子不仅能住人,还尽量讲究品味,不时发明一些新的概念如“另一种现代性”、“解构空间”、“二手现实”、“时间 空间 钟点”等等,这些概念既时尚又深奥(当然是与帮忙和帮闲的人共同谋划的),或沾思想、哲学的边,或以艺术和文化的名义。但是不管每一栋楼自身如何艺术与文化,外观的设计上如何别出心裁,建材的使用上如何新颖大胆,对空间的分割或拓展如何有创意,当它们挤在一起时,统统都成了水泥丛林中最普通平凡的一株,最后人们会用同一种标尺来衡量它们,至多让它们在高度的排行榜上占有一席之地。

  有一个材料称,2003年世界的水泥产量是15亿吨,其中8.2亿吨倾泻在中国,从直觉上我相信这一说法的真实性,这8.2亿吨中又有大部分铺洒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市,连新开的河床居然都用它垫底。今天的都市是日长夜大的水泥怪兽,从一个制高点看过来,比如在西山眺望北京城,看到的就是这具怪兽的灰涂涂的外形,它以空前的速度吞噬着周围的空间和绿地。至于艺术家们的心血,居民们的生活情趣及由此而来的种种细腻的努力,统统被这巨大的丑陋的外形包裹其中,所以如果说今天有什么都市公共艺术的话,那就是水泥的艺术,使钢筋水泥看起来不怎么像钢筋水泥的艺术。据说建筑大师勒▪柯布西耶当年从瑞士到巴黎就是来“接受钢筋混凝土技术的基本训练”,在上世纪初,这种既经济,又有可塑性、整体性和耐久性的材料十分为人看好,被认为是“解决多年来存在于哥特式结构真实性以及古典形式中人文主义价值之间的冲突的一个手段。” 建筑师们所要做的就是使“灰色的混凝土”祛除压抑,显出活力来,如柯布西耶所作“部分立面用燃烧过的色土涂刷,再让其他房屋的线条后退,涂以清晰的深蓝色,然后,再把若干部分做成浅绿色的立面,使它们与花园树木的绿叶混淆在一起。”

  当然,这种使得钢筋水泥不怎么像钢筋水泥的艺术在今天发展得更为高超:如在它们的表层贴上光芒灼人的玻璃幕墙;或在它们的顶部盖上一块巨大的钛合金弧形板材(国家大剧院),还或者将它扭曲成鸟巢形(2008年奥体主会场),再或者设计成奇怪的门框或板凳形状(即将开工的中央电视台新办公大楼)……,就个体来看,它们可能是成功的,但是淹没在水泥丛林中,恁是一株奇葩也失了光彩。有人说,今天的中国是外国建筑师的巨大实验场,这里批评的是肥水流入外人田,不过若让中国的建筑设计师来,情况不会更乐观,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成为与外国同行相媲美的国际大牌设计师,民族情绪并不能改变城市的面貌和格局,它也许只能影响个别建筑设计师的命运。全球化时代的建筑潮流和都市经济发展走势具有强大的裹胁力量,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偶而从市区车水马龙的大街拐进狭窄的小街,觉得宁静的四合院特别幽深和美丽。当初辉煌而独占鳌头的北京饭店今天看起来显得落伍黯淡,西三环路一侧充满梦幻色彩的香格里拉饭店只二十年间,也珠黄色衰,相反,那些古老的四合院倒并没有在簇新的大楼映衬下变得更寒碜,它们依然是灰瓦青砖,经受住了时间的洗礼。我想不是那些四合院本身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而是它们所占的空间比较节制,所以没有限制住人们自由的目光,也没有抑制人们的空间想象力。它们的比例和尺度符合人们的感受,让人倍感亲切和温馨,院子中的一颗老槐树或三两株枣树的浓荫正好铺满空间,这一切都在我们感官的把握之中。

  当然人们也赞美悉尼歌剧院独特的构思造型,欣赏西班牙古根海姆博物馆或洛杉矶的迪士尼音乐厅,虽然它们的体量都不小,但是当以空旷的蓝天和大海为背景时,情形就要明朗舒展得多,如果这些世界闻名的建筑以繁华峥嵘的都市为背景,或者是镶嵌在钢筋水泥的楼群前,则观感会全然不同,它们的奇特可能会生出狰狞来,使人恐惧,而艺术应该是充满人情味的。

  当年诗人杜甫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诗句,杜甫心目中的“广厦”体积有多大,又有多高,形状又是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诗人的想象力再丰富,也不可能想到水泥丛林上 ,这或许可由杜牧的《阿房宫赋》将就为证,虚拟中的阿房宫虽然是“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但里面却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菌菌焉,矗不知乎几千万落。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这其实就是一个方圆三百里的古典园林,上面可能加了顶棚,才隔离天日的,当然也可能发明一种特殊的轻型材料,隔日头不隔光线。

  阿房宫内拥挤是拥挤了一些,但它是充分人性化的,与自然状态相近的,因而也是艺术化的,关键的关键是唐人没有被水泥包围,他们尽可以把宫殿盖得比北京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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