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对“中国──园林之母”的认识
100年前,一个年轻的英国园艺学者威尔逊(E.H.Wilson)踏上了中国的土地,开始了他为西方收集、引种花卉植物的长期而影响深远的工作。置身于“花的王国”中,他被深深地感动和陶醉。后来随着他对中国花卉了解的增多,他认识到中国花卉对世界各国的园林产生了举足轻重的影响。1913年,他写下了《一个博物学家在华西》这一有影响的著作。此书在1929年重版时易名为《中国——园林之母》(China Mother of Gardens)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园林之母”这个提法,已为众多的植物学者和园艺学家所接受。在国内,尽管不少人对这种说法耳熟能详,但对其内涵却了解有限,笔者就此作一简单的阐述。
一、中国东部花园对西方的贡献
中华民族自古爱花,在2500多年前,花就在我国人民美化生活,表达情感方面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诗经》中有关桃花、芍药和萱草的诗歌就很好地表明了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我们的祖先培育了许多举世闻名的绚丽花卉。不仅如此,中国的花卉很早就曾通过丝绸之路传入西方,如原产我国的桃花以及培萱草(Hemerocallis fulva),约在2000年前就传入欧洲。
进入近代后,西方英、法各国随着社会经济的进步,园林艺术的发展迅速,对海外的奇花异草有更多的需求。当时来华的西方商人等很快对我国众多异乎寻常的漂亮花卉的产生了强烈兴趣,千方百计设法引进我国花卉的种苗。
鸦片战争前,西方人与我国进行贸易的主要地点——广州,是一个花卉园艺非常发达的城市。这里气候温暖湿润,花木种类十分繁多,素有“花城”之誉。当时广州东南郊有一大型园林区──花埭(或称花地),是一处非常著名的花卉种苗和盆景交易的中心。它是早期西方商船主购置我国花卉的重要场所。
另一方面,在北京活动的西方传教士,特别是有一定植物学基础、在中国御花园效力的法国人汤执中(P. D’Incarville)等,也积极通过内陆商路向欧洲的彼得堡、巴黎和伦敦的植物园传送一些见于北京园林的花木种苗。其中汤执中送出的植物包括荷包牡丹(Dicentra spectabilis)、苏铁(Cycas revoluta)、角蒿(Incarvilea sinensis)、翠菊(Calllistephus chinensis)和白菜(Brassica chinensis)以及紫堇属的一些植物。此外,还有北京很常见的绿化树种侧柏(也叫扁柏 Platycladus orientalis)、槐树(Sophora japonica)、臭椿(Ailantus altissima)、栾树(Koelreuteria paniculata )、皂荚(Gleditsia sinensis),以及大枣(Ziziphus jujuba)、枸杞(Lycium chinense)和染料植物蓼蓝(Polygonum tinctorium)等等。有关记载表明,在18世纪下半叶的时候,西方通过各种途径从我国输入的花卉和观赏树木包括已经不少,包括石竹、蔷薇、月季、茶花、菊花、牡丹、芍药、迎春、 苏铁、银杏、荷包牡丹、角蒿、翠菊、侧柏、槐树、臭椿、栾树、皂荚和各种竹子等。其中荷包牡丹、翠菊、角蒿是后来非常普遍栽培的花卉植物,被冠以颇为动听的名称,如荷包牡丹被西方人成为闪耀红心(Showy Bleedingheart),颇富烂漫色彩。翠菊是我国特产的美丽花卉,在西方很受欢迎,被西方人称为“中国紫菀”(图2-3)。一些树木也体现类似的情况,如臭椿也是欧洲普遍栽培的绿化植物,被称为天堂树(the Tree of Heaven图2-4)。栾树在西方被称为金雨树(the Golden Rain Tree)。进入19世纪后,英国丘园派出的科尔,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验茶员雷维斯等又从我国的广东沿海等地收集了大量的棣棠、栀子、忍冬、蔷薇、杜鹃、紫藤和藏报春等的种苗送回英国。
在西方早期在中国引种的花卉中,菊花和月季无疑是最为引人注目的。菊花在我国有悠久的栽培历史和大量的品种。这种美丽的鲜花很快引起欧洲商人的注意。
大约在1688年,有“海上车道夫”之称的荷兰人,引进了6个漂亮的菊花品种,花的颜色分别为淡红、白色、紫色、淡黄、粉红和紫红。1751年,瑞典著名博物学家林奈的学生奥斯贝克从澳门带回一种野菊花到欧洲。1789年,英国当时的皇家学会主席班克斯又重新引进中国的菊花,据说其后英国栽培的菊花主要由此种培育而来。后来,在1798年到1808年间又有八个新的品种被直接引到英国。
1804年,英国一些精干的园林艺术家成立了“伦敦园艺学会”(1860年改名为“皇家园艺学会”)。这个学会的成立对西方世界尤其是英国在华收集观赏植物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一个英国学者曾经写道:中国花卉“与我们自己的完全不同,不仅仅体现在植物的类别,而且还体现在其被使用的方式和安排它们时显露的美学价值。……甚至在远东被用于园林和植物中的象征手法也提供了思想的源泉。到18世纪末的时候,中国的东西成了一时的流行时尚。”正因为如此,这个学会从成立开始,就想方设法大量引种中国花卉。其中也包括菊花。
菊花受到西方人重视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菊花盛开于秋天花很少的时候,而且花期长。作为一种时令花卉,其观赏价值是十分突出。当时园艺学会的秘书萨本就指出了这一点,同时认为园艺学会的植物园里虽已栽有12个菊花品种,但根据有关资料,但中国还拥有大量的菊花品种,非常必要作进一步的收集。
园艺学会先后于1821年和1823年派出鲍兹和帕克斯到我国引进菊花新品种和其它一些花卉。他们送回去30个菊花新品种和大量其它观赏植物。加上在广州的雷维斯等人的不断引进,从1821至1826年,萨本描述了不下68个菊花品种。稍后广东沿海较好的菊花品种几乎全被引进英国。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的1843年,园艺学会派出的福琼到我国当时开放的南方口岸城市收集园林植物。他被西方认为是“在中国植物收集史上无可争议的开了新纪元”的人。先后四次来华,给西方引去了包括牡丹、芍药、山茶、银莲花、杜鹃、蔷薇、忍冬、铁线莲等190个种和变种园林植物和经济植物,其中有120种是西方前所未有的。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从舟山引进的一个菊种——“舟山雏菊”。这种菊花是1846年由福琼送回英国的,在那以后的20年中,经西方园艺学家之手,这种小花培育出各类普遍栽培的焰火品系。福琼引进“舟山雏菊”被认为在菊花育种史上开了新纪元。
因为重视的缘故,西方在菊花的育种方面进展神速,而且成就很大,到1852年,与我国相比已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如今不但是栽培最普遍的花卉之一,而且也是深受世界各国人民喜爱的四大切花种类之一[1]。也是商业价值最高的花卉之一[2],难怪有人认为菊花肯定是西方从远东引进的最重要的园林植物。
西方从我国引进的重要园林花卉很多,早期堪与菊花交相辉映的是月季。月季在西方的园林和家庭装饰中所起的作用与菊花相比毫不逊色。
月季也是我国非常古老的一种观赏花卉,在南方四季都开花,花期很长。因此叫月季,俗称月月红。月季是近代西方从我国引种的重要花卉,在当今西方园艺界的重要性堪称举足轻重,它在西方被誉为“花中皇后”,栽培的品种据说达20000多个。这似乎是西方人对蔷薇属植物情有独钟的结果[3]。根据美国植物学家里德(H.S.Reed)的说法,西方栽培的月季和蔷薇属植物主要来源于中国的三个种。第一种是月季(Rosa chinensis)。它于17世纪被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职员引进印度,1781年再经印度被引到荷兰,因此曾被误认为原产印度。1789年,英国的班克斯把月季带回英国栽培;差不多与此同时,它也被引到奥地利的维也纳植物园栽培。另一个种是多花蔷薇(或称野蔷薇R. multiflora)。这个种的标本在1793年的时候曾由英国来华使团的一个随员采得。1804年它的一个变种被引进到英国。还有第三个种便是芳香月季(R. odorata),1808年被引入英国。基于这三个种的定向杂交和培育,西方得到众多千姿百态的月季和玫瑰。
当然,由于我国是蔷薇属植物现代分布的中心,西方人从我国引入的与月季同属的蔷薇属植物远不止这三个种。1792年,英国使团的随员曾在我国采得硕苞蔷薇(R. bracteata)带回英国。1807年,又有木香花(R. Bankisiae)被引到英国。1823年,英国园艺学会派来的采集者又从我国引进过一些玫瑰的新品种。其后由同一机构派来我国采集园艺植物的福琼又在厦门和上海采集得不少蔷薇属植物种苗送回,其中包括他从宁波收集到一种当地人叫“五色蔷薇”的品种。此后,英国和其他欧洲国家继续源源不断地从我国引种蔷薇属观赏植物。
这一时期引入西方的花木还有许多被广泛栽培,科尔从我国南方引入的卷丹便是其中之一。卷丹是我国各地常见的一种球茎花卉,在我国有很长的栽培历史。它那翻卷成球形的橙红色花瓣,上面点缀着紫黑色的斑点,与纤长舒展的花须相匹错落有致,显得特别婀娜多姿。由科尔引回去后,在欧洲园林很快风行。于它形态上的上述特点,这种花被西方人称为“虎百合”(Tiger lily图10-—),后来成为世界上栽培最普遍的百合种类之一。由雷维斯、鲍兹出大力引回的大量藏报春(P. sinensis),后来在英国也被普遍栽种。
另外,法国传教士送回的臭椿种子,被培育出大量的树苗,为英法都市广泛用作行道树。19世纪中叶福琼从我国舟山引进的棕榈(Trachycarpus fortunei),现在西方栽培非常普遍;由他引进西方的榆叶梅和锦带花在西方也有不少栽培。此外,原产我国南方的木香花的一些变种则在地中海沿岸园林中非常普遍栽培。因为中国有如此丰富的花卉资源,因此福琼认为“我们不得不承认中国的的确确是’中央花国’。”
二、威尔逊打开西部花园
19世纪下半叶法国传教士谭微道和英国海关人员韩尔礼在我国西南四川山区和湖北宜昌附近的收集,使西方人认识到湖北西部和四川东部以及西北等地高山峡谷中还蕴藏着大量奇丽的花木资源。当时哈佛大学的植物学家沙坚德教授认为:“很明显,世界上没有哪部分向中国西部那样,能有那么多的适合于温带气候的城市公园和花园的新植物”。于是在1897年的时候,他建议英国著名的维彻公司派人到那些地方收集新植物的种苗, 1899年,英国年轻的园艺学者威尔逊由维彻花木公司派出来到中国。由于他在那一地区的成功收集,因此他被称为“打开西部花园的人”。
如果把威尔逊的工作作为西方在华引种工作整体的一个阶段加以考察的话,我们很容易发现,与前一个阶段的福琼等人主要从我国引进原有的栽培花卉不同,这一阶段西方人以引种我国的野生花卉为主,因而其数量更大。许多花卉甚至更有魅力,象珙桐和香果树不但是我国特有的古老树种,而且也被一些西方学者认为是北半球最漂亮的观赏树木。因此它带有开发和驯化的特征;地点也由我国的东部进入到我国的中西部。
威尔逊头两次来华,都是由维彻公司雇用,时间分别是1899至1902年和1903至1905年,而且各负有引进珙桐和绿绒蒿的明确使命。
比较我国众多的观赏植物而言,珙桐颇有点“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意味。这种花苞片成对象鸽子展翅的漂亮观赏树木标本,首先由法国传教士谭微道在我国的川西宝兴采得。它不但有很高的观赏价值,而且还是我国特有的古老树种。法国植物学家还特地在其编写的有关这种植物的著作中配上了一幅漂亮的彩图。因为花苞片的形状,珙桐被美称为“鸽子树”(dove tree)或“手帕树”。可能是这种树的描述和他那幅漂亮的插图引起了商人的注意,维彻公司才产生了引种的念头。
1899年,威尔逊来华收集这种树苗。在当地向导的帮助下,他轻而易举地在鄂西山区找到这种他认为是北温带“最有趣和最漂亮的木本植物”,收集到大量的种子和插苗。成功地引到英国和其它西方国家栽培。现在,不少珙桐已长成高达五六丈甚至更高的参天大树。这种漂亮的鸽子树现在不但为欧美普遍栽培,而且成为世界著名的观赏树木。
威尔逊第一次来华除成功地引进珙桐外,还引去了大量的其它观赏植物。他当时去的鄂北和川东等地是我国的槭树属等木本植物的中心,所以他的引种包括不少很有观赏价值的木本植物,如娇艳动人的山玉兰(Magnolia delavayi),既有花叶可观,又有美果可餐的猕猴桃(Actinidia chinensis),还有红果树(Stranvaesia davidiana)、血皮槭(Acer griseum)、青榨槭(A. davidii)、枇杷叶荚蒾(Viburnum rhytidophyllum)及巴山泠杉(Abies fargesii)和绣球藤(Clematis montana),以及偏翅唐松草等等;另外还有一些由谭微道、法盖斯和韩尔礼早年发现的著名观赏杜鹃种类,包括花淡红而大、芬芳宜人的喇叭杜鹃(Rhododedren disclor)和粉红杜鹃(Rh. Fargesii)等等。
威尔逊第二次来华引进的绿绒蒿,是一类生长在高山地带的罂粟科漂亮花卉,除了云南、西藏和青海的部分地区人民较熟悉它之外,生活在我国内地的人知道它的也不多。19世纪末大约是英国动物采集者普拉特曾到过川西的康定一带见到过。回去后,他对这种植物之美所作的描绘引起了人们的重视。可能是这个原因,激起西方人想要引种这种漂亮的花卉的愿望。1903年,威尔逊再次受雇同一公司来华引种这个美丽的花卉。此次威尔逊所去的地点主要在四川西部等地。成功地从川西北,将开艳丽黄花的全缘绿绒蒿(Meconopsis integrifolia图10-—?)和丰采迥异的红花绿绒蒿(M. punicea)引进了西方,但后来这两种花并未像珙桐那样扬名四海。
在为维彻公司进行两次引种之后,威尔逊又于1907—1908年和1910—1911年及1918年三次来华为美国哈佛大学的阿诺德树木园引种木本植物和花卉。头两次他去的地方还是湖北和四川,引进大量的木本观赏植物。其中包括现在在西方颇受欢迎,被认为是最有价值的引进之一的川滇木兰。主要分布于我国的古老孑遗树种连香树,特有树种杜仲,我国北方比较常见的园林树种云杉;颇具观赏价值的忍冬、四照花、绣线菊、圆叶杜鹃、卵果蔷薇,以及大叶柳等12种柳树。后一次去的是台湾,并且到玉山采集,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引进我国特有树种,也是著名观赏树台湾杉。
特别值得指出的是威尔逊所到的川西大渡河和岷江流域,正处我国百合科植物分布的中心,所以对百合的引种是他引种的特色之一。威尔逊送回的百合包括泸定百合、岷江百合(亦称王百合)、以及川百合和它的一个变种威氏百合。还有从台湾引种的台湾百合和药百合。其中岷江百合引到西方后,非常受欢迎,被认为是他最成功的引进之一。此外,他引入阿诺德树木园栽培的黄花杓兰,后来也深受西方人的欢迎。曾到我国收集植物的法月称之为“高傲的马格丽特(Pride Margaret)”
威尔逊引进了1000多种植物到西方栽培,比其他任何西方人都多,经他引种的杜鹃就有约60种,不少植物在西方广为栽培。
正是由于自己的采集经历,和切身体会到世界园林艺术深深地受惠于中国原产的花卉,因此威尔逊恰当地称中国为“园林之母”。如果说早期的传教士和商人,以及英国伦敦园艺学会的收集者从中国园林荟萃和精华所在的华东南以及北京得到了众多花卉,从而使福琼得出中国是“中央花国”的结论,已经为“中国──园林之母”这个论断打下了基础的话,则打开中国“西部花园”之门的威尔逊则是通过对以往成果进行归纳,并通过提供大量新资料,从而水到渠成地提出这一论断的睿智博物学家。
对于我国园林植物在国外的重要性,威尔逊有非常精辟的论述。他指出∶“对中国植物的巨大兴趣及其价值的认可,繁多的种类固然是一个方面,然而人们更注重其大量观赏性和适应性都很强的那些植物。正是这些植物在装点和美化着世界温带地区的公园和庭园。我在华的工作,一直是通过各种方法发现和引进各种各样的新植物到欧洲、北美和其它地方。但在我进行这种工作以前,中国植物的价值已众所周知并享有盛誉。下列事实突出表明这一点∶’在整个北半球的温带地区的任何地方,没有哪个园林不栽培数种源于中国的植物’。我们的芳香月季、多花蔷薇,各种菊花、杜鹃、茶花、温室报春、牡丹、芍药、园林铁线莲及由这些植物培育而来的众多品种,它们的野生种在华中和华西仍可以找到。当然,我们还可举出许多美丽的花有同样的情况。中国还是柑桔、柠檬、枸橼、桃、杏,及所谓’欧洲核桃’的故乡。” “园艺界深深地受益于东亚,这种受益将随着时间的迁移而增长。”他还说:“许多原先称为印度和毛利斯(Mollis)[4]的杜鹃及其它许多美丽的鲜花,其实原产于中国。诚然,我们已改良和发展了大部分引进的植物,以致难以识别它们的本来面目。中国现在需要从我们那里寻求新培育出来的类型和品种;但倘若没有早先从华来的舶来品,我们的园林和相关的花卉资源今天将会是何等可怜!”[5]他的这种观点后来一直被许多熟悉园林花卉的专家所认同。
三、西方人在“花卉王国”的活动
19世纪末,法国植物学家发表了大量由传教士从云南大理洱海周围采集的植物,包括他们从那里引进的许多著名花卉,如后来在西方普遍栽培的云南桂花、异色溲疏、大理角蒿;以及其它漂亮的杜鹃等。揭示了云南植物资源的丰富和杜鹃花种类的繁多。这使精明的英国人迅速地意识到,中国云南的西北部是花卉汇萃的天堂。特别是他们着迷的杜鹃花简直出奇的多。云南确实是花卉的王国,而她的西北部和毗邻的川西和藏东正是我国杜鹃花属分布的中心。全世界有杜鹃属植物约800种,我国有650种。大部分分布在这一地区。因此,英国商人马上派出福雷斯特、瓦德到那里收集。据一位曾在我国进行花卉引种的英国人估计,那些年西方在我国云南引种的花卉,比在我国其它部分的总和还多。
大约在1808年,我国的一种杜鹃就曾被引到英国,可能就是我国早就栽培的映山红,其后的数十年中,又有一些种类的杜鹃,包括重瓣的品种引进英国。1859年,福琼从我国的浙江山区送回过云锦杜鹃。这种杜鹃花又叫天目杜鹃,是一种很美丽的花卉。开花时,其花冠外淡红内黄绿,十朵左右的花簇生枝头,艳丽有如云锦,并伴有淡淡的清香。云锦杜鹃后来在杜鹃花的杂交育种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被西方园艺学家认为“已证明对杜鹃栽培者具有难以估量的价值”。上面说到,威尔逊曾将60种杜鹃引回英美等国。
随着优良杜鹃花输入的增多,英国公众对杜鹃花的爱好日益增长。爱丁堡植物园的福雷斯特就是在这样一种环境背景之下受雇被派到中国收集杜鹃花。而且他的雇主还和他商定,每引进一个新种杜鹃花(需经爱丁堡植物园的包尔弗教授鉴定),就给予他一定数额的奖金。
从1904年开始,福雷斯特在我国的西南设点进行了长达28年的收集,主要是在云南丽江等地雇人采集,重点在滇西北,兼及川西和藏东。这一带正是世界杜鹃花属植物现代分布和分化的中心,这个英国人从那里弄走了不下200种的杜鹃花,著称的如朱红大杜鹃、腋花杜鹃、似血杜鹃、绵毛杜鹃、灰背杜鹃等等。福雷斯特这段时间以杜鹃花为中心的园艺植物的引进显然极为成功。由于英国的气候很适合杜鹃花的栽培,加上杜鹃花种类繁多,色彩艳丽,深受英国园林界的欢迎,很快在英国普遍栽培。当时英国爱丁堡皇家植物园的负责人、爱丁堡大学教授包尔弗认为∶福雷斯特从中国进行的很有价值的园艺植物引进,给英国的园林带来了革命性的影响。事实的确如此,据我国杜鹃花科植物专家冯国楣在英国的考察,英国没有一个庭园不种杜鹃花。国家的、私人的花园栽培杜鹃花不是一两亩,而是几公顷到十几公顷。福雷斯特的引种同时也使爱丁堡植物园成为世界上收种杜鹃花最多的植物园,该园现有我国产的杜鹃花植物300余种。
福雷斯特还引种了大量被称为我国高山自然名花的另外两类,即报春花(云南也叫楼台花,俗称樱草)和龙胆。值得一提的是,我国百合科的豹子花虽已为前人记述过,但真正作为栽培引种是由福雷斯特开始的。他在我国西南的云南等地收集到约50种豹子花,引进英国栽培的包括云南豹子花(Nomocharis saluenensis)和豹子花(如今已改名为紫花百合N. souliei)等[6]。
在福雷斯特收集的众多报春花中,最能体现报春魅力的是1906年采集得的丽江报春(P. forrestii)以及从紫红花苞里伸展出长达一尺,洋溢芳香的蓝花的腾越报春(P. littoniana)。他1904年发现、1910年引进的华丽龙胆(G. sino-ornata),也是很美丽的一种花,这种花于1912年在爱丁堡和尼斯首次开花。这是他引进的众多花卉中最好的引进之一,不仅仅是作为一种园林植物,而且也是那些漂亮种类中最出色的之一。他也对美丽马醉木(Pieris formosa)和一种女贞(Ligustrum ionandrum)特别关注,认为他们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园林花卉。他还引进一种花大而芳香的忍冬到爱丁堡植物园栽培,而且长得非常好。
正当福雷斯特非常专注地在我国云南等地收采杜鹃的时候,1911年,瓦德又受一花木公司的雇用来到我国西南的云南和四川引种花卉。后来他也成功地从我国引进许多观赏花卉到西方,其中包括大量的杜鹃。后来他又曾多次来华。他引进的观赏植物主要也是绿绒蒿、杜鹃以及报春等。
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除英国人在云南等地紧锣密鼓地收集我国的花卉植物外,还有一个美国人在我国西南引回不少杜鹃和其它观赏植物回去栽培,这个人就是洛克(J. Rock)。他受美国农业部和地理学会的雇用,曾长期在云南的丽江玉龙雪山下的雪松村等地设点收集植物。这是一个出身寒门极渴望成名的人。他到云南后,很快发现那里植物种类非常多,因此想通过在我国西南发现大量植物新种一举成名。但由于他去的地方是包括福雷斯特和瓦德等不少西方采集者去过的地方,所以尽管他确曾采集约60000件植物标本送回美国,但新种并不多。后来他又想通过地理发现成名,并曾报告美国地理学会说,他发现贡嘎山高30250英尺(珠穆朗玛峰是29028英尺),是地球上的最高峰,他的发现后又被证明是错的。不过,他终于在研究我国云南丽江纳西族的东巴文字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在某种程度上达到成名的目的。
洛克不但曾引种我国的木里杜鹃(Rh. muliens)、川藏绉叶报春(P. rockii)和独花报春(Omphalogramma sp.)等不少观赏植物,而且还生动地向西方介绍过我国西南丰富的园林植物资源。1924年,他在甘南迭部考察收集,不禁对那里众多的美妙观赏植物留下了刻的印象。他写到:“在我的一生中,从未见到如此绮丽的风景。假如《创世纪》[7] 的作者到过迭部,那他一定会把亚当和夏娃的出生地[8] 放在这里。这里有高达二三十米高的苹果树,当然,这里的苹果不会引诱夏娃。”
西方从我国云南等西南地区引种的花卉,后来还培育出不少园艺品种。典型的如从我国引去的众多杜鹃经他们的杂交培育,已出现众多花色、花型各不相同的品种。其中由福雷斯特引进的灰背杜鹃(Rh. hippophaeoides)是很受欢迎的栽培种之一。而以杜鹃(即映山红Rh. simsii)为主要亲本选育出来的新品种,则成为圣诞节期间非常受欢迎的室内花卉[9]。如今杜鹃花已经成为世界著名的观赏花卉之一,品种达8000—10000个,在数量上据说仅次于月季[10]。
此外,由福雷斯特从云南引去的怒江茶花,在英国通过杂交培育出著名的威廉姆茶花。山茶花在美国也很受欢迎,由于他们的育种方法先进,美国现在已有各种茶花品种3000多个。20世纪70年代后,美国还进一步引种我国特有的园艺品种和野生种,给茶花的育种提供了新的种质资源。[11]
四、美国人对我国北方花木的引种
20世纪上半叶,除英国在我国的云南等地的花卉引种取得突出成就外,美国在我国东部的一些花卉引种影响也很大。1905年,美国人从我国北京郊区等地引种了大批的单瓣和半重瓣的黄刺玫品种,它们在玫瑰的育种中起着重要作用。因为在此之前,没有其它开黄花的蔷薇属植物能经受新英格兰的严寒的冬天,也没有那种类型的黄玫瑰能生长在广阔的北部大草原。而这两个品种的黄刺玫开花早,花期长,抗旱、耐寒,在严酷的条件下生长良好。因此,它们的引进,最终形成在所有寒冷气候和干旱地区开花早而且花期长的黄玫瑰,在新英格兰和北伊利诺斯有大量的栽培。同一时期,美国人还从北京引进粉红色的芳香月季,这种芳香月季已成为美国温室月季的重要接穗。由于美国园林界的喜好,加上不断地从其它国家引进好的品种,如今美国已经超过欧洲成为世界上栽培月季最多、育种最先进的地方。
另外,在华北很常见的木本植物花卉猬实被梅耶引进美国后,也很受欢迎,现在也是一种普遍栽培的花木。此外,从我国引去的乌桕、黄连木、合欢等等现在成为美国南部各州广泛栽培的观赏树种。而他们引入的和阗腊树也成为内华达不错的绿化树。另外,合欢、楸树、香椿、梧桐、白蜡、栾树、枫香、玉兰、泡桐、垂柳、槐树、白榆在美国东部和东北部各城市有很多的栽培。我国特产的银杏和水杉两种活化石植物,在美国同样非常受重视,见于各地普遍栽培。中国的树木确已丰富了美国的庭园。从中国引进的花木种类,在他们的城市绿化和庭园美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12]。
美国人在种植上述我国观赏树木的同时,还在栽培育种方面做了一些很突出的工作。特别值得提出的是,由美国农业部于1917年从我国长江流域湖北的荆门等地引进过大量豆梨(Pyrus calleryana),原来是用作培育抗火疫病梨树育种的。令人意想不到的是,1950年,马里兰州格林代尔试验站的一位园艺工作者以这种豆梨的实生苗为砧木,接上叶子浓密成簇形的豆梨接穗,结果发现这种嫁接后的豆梨,既能抗城市的空气污染,又在一年中的各个季节都显得十分美观。在春夏间,它浓密的花朵和亮绿的叶子构成一幅幅令人赏心悦目的图景;在秋冬时节,那紫红的树叶衬托着累累硕果更使它们显得魅力非凡。经美国农业部推广后,现已成为美国最受欢迎的行道树种之一。在它出现后的30年间,已先后被种植了30万株。后来一些树木育种专家在此基础上,又培育出更适于小空间栽培的类型。
这里顺便提一下,非常注重实际的美国人除了在我国引种观赏花木之外,还曾从我国大量引种防护林种。尤其是我国北方常见的榆树 (Ulmus pumila),在美国的环境改善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
19世纪末,居住在美国北部草原和西南干旱区的农民在进行农业开发的过程中,由于该地区气候干旱、寒冷,土地不但盐碱化而且风蚀严重,面临极大的困难。美国找不到适合这里环境的栽培作物和防护林种。1907年至1908年间,美国人从我国引去了大量的榆树和榔榆。1917年,美国农业部发放出种苗17234株。这批榆在加里福尼亚和北达科他州的一些地方长得异乎寻常地快。美国人迅速意识到榆树用作防护林的潜在巨大价值,从而大力发展。使干旱的草原景观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如今,这种抗旱的榆树如今广泛种植在从加拿大到得克萨斯的辽阔地域中,在这茫茫的草原上,抵御着严酷的狂风。借助这些榆树防风林的巨大防护作用,使长期干旱的草原免除了永久荒漠化的威胁。从1935年到1942年,由伊利诺州林业部门规划,种植了17000英里的榆树防风林带,以减少风蚀,保护土壤资源。美国这些榆树防风林的栽培,有效地改善了当地的环境和景观,为众多的农民的生计提供了保障。
上述事实表明,我国的花木确实在世界园林和环境建设中作出了重大贡献。随时间的推移,威尔逊关于“中国——园林之母”的观点日益深入人心。当今世界,每当人们说起栽培植物的起源,首先想起的总是苏联植物地理学和遗传学大师瓦维洛夫(N. I. Vavilov),他对威尔逊的观点也是十分赞同的。他在“中国栽培植物的新资料和它对苏维埃育种的重要性”一文中写到:“毫不夸张地说,有数以千记的观赏花木起源于中国,这些花木见于全世界各地的花园,尤其是美国”。20世纪80年代末,英国的一位园林专家指出: 在英国恐怕没有哪个花园会没有至少一种以上原产中国的花卉;欧洲和北美大体也存在类似的情况。
同样值得指出的是,曾在我国西南一带作过植物收集和引种、并因写作《在中国的植物猎奇》一书而在西方享有声誉的考克斯(E.H.M. Cox),在20世纪40年代他写的书中指出:在18世纪末,英伦三岛中对中国植物的兴趣已在升温,到19世纪初这类植物的爱好者已经出现,而且这种人一直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事实确实如此,中国的园艺植物一直牵动着英国人的心。自他离开中国后,由于新中国的建立,他一直未能再到梦萦魂绕(从其非常动人的结束语中不难窥出这点)的中国。但在80年代初,得益于我国的改革开发,他在爱丁堡植物园工作的儿子P·考克斯和其他一些英国的植物学家,马上利用与我国合作考察云南大理点苍山植物的机会,又循着其先辈的足迹,到中国引种杜鹃、蔷薇、铁线莲、金丝桃等美丽的花卉。同样的,1980年,美国人也利用中美合作考察湖北神农架的机会,再次从我国引种大量的花卉园艺植物。这些都很好地说明了中国作为“园林之母”的永恒魅力。
上面的事实表明,原产我国的众多园林花卉和观赏植物,无论是早期颇为西方人青睐并不遗余力地从我国东部引进的菊花和月季,抑或后来威尔逊等从我国西部深山引出的“鸽子树”和众多的百合,以及高山名花杜鹃、报春、龙胆乃至茶花等等,都曾不断地西方乃至世界园林和环境美化中作出越来越多的贡献,在世界园林艺术的发展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当然也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值得思考的东西。
参考文献
[1] 另三种分别是月季、石竹和香石竹
[2] 中国生物多样性国情研究报告编写组,1998,中国生物多样性国情研究报告,北京: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138.
[3] 英国人和西班牙人把蔷薇当作国花或可看成他们之中的典型
[4] 这个地名笔者不太清楚,可能是意大利境内今天称为莫利塞(Molise)的地方。
[5] Wilson, vol.Ⅱ, p.47
[6] G.Forrest, Explorer and botanist Who by His Discoveries and Plants successfully Introduced has Greatly Enriched our Gardens1873---1932, 1935, Edinburgh, p.59
[7] 基督教《圣经》中《旧约全书》的第一部
[8] 当为伊甸园
[9] 邵莉楣,1998, 中国花卉在国外,科学报1998年5月3号,第一版
[10] 余树勋,北京:杜鹃花,金盾出版社,1998年,3页
[11] 俞德浚,1981,美国园林建设观感,南京中山植物园研究论文集,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 136~141.
[12] 俞德浚,1981,美国园林建设观感,南京中山植物园研究论文集,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 136~141
作者单位:罗桂环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