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都市主义谱系与概念研究
摘要:景观都市主义是近20年来景观、城市、建筑相关设计领域的重要转变之一,它以新的景观概念为核心,试图探讨对当代都市重新阅读、再现和设计的新思路和策略。这一研究目前面貌复杂,本文试图梳理其谱系和概念,开拓新的知识领域和行动领域。
关键词:景观都市主义 景观 城市
景观都市主义(Landscape Urbanism)是近20年来景观、城市、建筑相关设计领域的重要转变之一。它面对当代城市的转变,试图重新讨论三者之间的关系。它是以新的景观概念为核心,对当代城市进行重新阅读、再现和设计的新思想和策略。这一课题在国际上方兴未艾,呈现的面貌纷繁复杂,本文是系列研究的第一部分,试图厘清其谱系和概念内涵,以期发展它特有的技术策略。
1 谱系
景观都市主义一词是1990年代由加拿大学者查尔斯·瓦尔德海姆(C·Waldheim)在美国景观建筑师詹姆斯·康纳(J·Corner)等人的研究基础上总结创造的,随后由M·莫斯塔法维(M·Mostafavi)带领着英国AA School在更大范围掀起了波澜。
作为目前国际新兴的重要学科领域,景观都市主义是时代变迁的要求,也是建筑与城市学科发生转向的产物,更是建筑学的自我革新。它源自20世纪下半叶对城市的批判与反思,可追溯至CIAM 十次小组的观念、国际情境主义(Situationalist)的实践、超级工作室(Superstudio)的连续纪念碑等(图1)。另外全球领域的环境运动、景观学科的生态化趋势、艺术领域的大地艺术也都为它提供了多重资源。 1982年的巴黎拉维莱特公园竞赛在景观都市主义的形成中具有重要意义,获得并列第一的屈米和库哈斯的方案第一次清晰地展现了城市与景观的另一种可能的关系。他们用分层的、无等级的,灵活的策略提出了一种新的都市主义形式,提倡开放的景观效应,来适应各种城市活动。尤其是库哈斯的方案,试图将曼哈顿式的摩天楼平摊在都市中,创造另一维度的都市压缩景观,使之成为一种复杂的媒介,联系了在大型后工业场地上的城市基础设施和公共事件以及城市未来之间的关系(图2)。这一策略引起了许多争论,但同时真正开启了景观都市主义之路1) [1-3]。
目前景观都市主义重要的研究阵地多在世界知名高校以及研究型的设计事务所中,包括英国AA School、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瑞士苏黎世高工、荷兰代尔夫特大学、贝尔拉格学校、西班牙马德里建筑学院、澳大利亚皇家墨尔本理工大学等,出版了《景观都市主义读本》(Landscape Urbanism Reader)、Landscape Urbanism: A Manual for the Machinic Landscape、the Mesh Book: Landscape/ Infrastructure、Hiper Catalunya hi cat Research Territories等著作(图3)。FOX、NOX、MVRDV、詹姆斯·康纳、埃森曼等建筑师团体设计了包括FOA 的横滨国际客运码头等一批作品。
目前,景观都市主义研究大致体现了以下3种不同的倾向:
其一可称之为温和的景观都市主义。它关注城市的景观与生态问题,以景观建筑师为主,以真实的自然要素为设计元素,维持了从有机整体的生态效应看待景观的传统角度,延续了从P·格迪斯—路易斯·芒福德—麦克哈格的适宜性区域环境规划的线索[4]。它将景观生态学思想与当前破碎的城市景观相关联,用景观来表现和理解城市的动态系统,在设计中创造可操作的生态过程,促进城市系统的良性运转。例如利用自然现象(如侵蚀、演替和水循环等),修复城市废弃地、污染地,改造利用河流和道路等基础设施。这一策略尊重自然发展过程,倡导能源与物质的循环利用和场地的自我维持;发展了可持续的处理技术,并将这些思想贯穿在设计、建造和管理的始终。由此景观成为城市建设的重要媒介,生态技术是保证其社会功能的重要保障。这种景观都市主义侧重于实践,积累了详细的技术和手段 (图4) 。
其二可称之为激进的景观都市主义,关注的中心问题是都市社会景观,延续了先锋派对都市景观日益突出的社会意义的关注。库哈斯、屈米、斯坦·艾伦、MVRDV等建筑师甚至将景观视为当代城市状况的隐喻,是观察、理解当代城市的透镜。他们提出的景观基质、事件景观、场地情节、数据景观等观点指出了当代城市类型的转变。例如库哈斯提出“景”(Scape)的概念,抹除了传统城市景观和自然景观的区别,将两者结合作为对无边界、无图底城市的特殊表达2)[5]。由此他提出景观已经篡夺了建筑的地位,作为最重要的媒介来调节都市。各个专业需要对景观形成的都市网络进行操作,需要同时对全球化的力量与地方景观媒介中独特的“自然”的力量(例如脏乱等)保持敏感。这一方面的思想更多表现为理论,代表作如库哈斯的《小、中、大、特大》。
其三是对以上两个方向的揉杂,将作为动态系统和隐喻城市状态的景观概念结合起来。这种景观都市主义既重视作为自然系统的景观的生态功效,也发掘作为社会整体系统的景观社会潜力,目的是让自然生态效应与社会经济文化效应共存。詹姆斯·康纳是这一方面的代表。康纳在认同设计结合自然的重要性的同时,反对麦克哈格的区域环境规划实践中暗示的自然和文化的对立,认为正是这种狭隘的生态视角导致了天真的环境主义、自然中心论和后卫的立场,无法面对全球的城市化。康纳从另一角度同样提出用景观替代建筑作为城市的模型,认为只有通过综合的和富有想象力的对建造环境的再组织,才能使我们批判规划专业中的官僚,批判景观建筑师的图像与技术的两极分化。他认为景观都市主义有4种实践主题:历时的生态和城市过程;水平表面的舞台;操作性和工作的方法和想象力[3]。在实践中,康纳在景观都市主义的团队合作以及长期设计方案实施及管理方面做出了尝试 (图5)。
这3种研究虽然有明显的差异,但都丰富了景观都市主义的实践技术。
2 概念
谱系的梳理,显示了目前景观都市主义研究的多样化,但不可否认它还缺乏特定的方法论,缺乏对特定城市问题的持续关注,从而使研究似乎无所不包,以至有泛化的危险。
事实上,景观都市主义的核心是利用了景观概念在当代语境中的转变,通过术语的重组,促使景观和都市两词的意义在意识形态、功用任务和文化内容上都发生改变,从而形成一种新的实践,以应对当代城市的基质化(Matrix)状况。因此,它在概念建立、策略方法、应用领域上都具有其独特性。
2.1 景观都市主义的术语重组建立在景观概念的转变之上
当代景观既是新的文化概念更是参与实践的技术,它不再是指单纯的景色和绘画的复制(Picturesque)或城市与建筑的衬景。作为文化概念,它从一个地理概念延伸到社会、政治、生态相互联系的系统概念。作为一种技术,它从如画风景的创造转变为生态系统的组织,从强调视觉转变为强调操作,成为一种基于工地/现场的综合性城市系统设计的管理方式[6], 从而获得了对当代社会状况的批判力量,并向未来投射。
因此,在景观都市主义的重组中,“景观”包含形态与功能,它作为特殊的基质,不仅由物体和空间组成,而且包括穿越它们的过程和事件。“城市”则被看作一个复杂的、被全球化改变了特性的“半确定(Semi-deterministic)、混沌的生态体均衡系统”[7]。 “景观”作为城市所有发生和消失的最终系统。
“景观”通过弱控制技巧应对复杂性,能适应“城市自然”向不可预见的无形式、动态性和复杂性的转变。它特有的变形方式以及强调水平特征的组织方式,同样能有效地整治现代都市领域“拼贴”模式的衰竭和控制决定论的失效。它具有时空的无边界和动态性特征,从而帮助城市的异质元素产生联系,强调所有的变化自行成为整体的自然过程。
这种“景观”可扩展到整个设计的视野中—包括基础设施和建筑等,并且通过不同尺度上的操作将建筑设计、城市设计和景观规划之间的断裂联系起来。
与此同时,重组之中的景观和城市仍然保持各自的独立,形成辩证的组合,使景观都市主义不同于传统建筑和景观设计对图像的热衷,而是通过追求景观具有的基础设施效应来强调实用性和工具性;也不同于自然中心论的科学生态规划,希望以富有想象力的方法协调矛盾,回归艺术领域。
在此,景观都市主义这一概念的产生体现了学科发展的批判精神,也就是当传统的城市和建筑学科已无法更好地应对当代环境变化时,必须不断产生新的方法。在恢复景观精神使它与城市、建筑产生相互联系的背后实质上预示了跨学科的连续景观,并开创了新的知识领域与行动领域。它也因此增加了如何加强城市应对快速变化的方法,还提供了一种设计伦理,要求自然进程和城市发展整合成一个整体的人造生态演变过程,从而集约地使用各种资源。
2.2 景观都市主义试图运用景观概念在当代语境中的转变,发掘新的认知模式和操作模式
一方面景观都市主义借鉴景观设计中对过程、时间和关联的复杂性的重视,强调体现感知与过程的操作。它注重景观的感知作用,承认临时场景在都市设计中形成决定形式的作用;也注重使用大尺度重新定义公共空间,从而分解建筑与基地之间的图底关系。它承认景观是都市和环境的发生器,重视时间的连续特征,推行弱控制;但它同样注重时间的断裂,防止通常意义的预测,注重从已知条件开始,等候景观发展的生产性效果。因此,景观都市主义强调当代城市发展的不定性,但又不陷于相对主义的泥沼,与数字技术一起形成了“自然”的网络体系而试图结合规律性和不确定性,从而在自然和人工、理性与有机、物质与信息之间寻求具有异质的统一体。
另一方面景观都市主义承认景观的再现作用,并注重将再现景观与事件景观结合,突出事件景观的拓扑学特征,作为一种操作模型来使用。它以创造性的地图术(Mapping)方法,来应对城市和景观的复杂动态。它强调景观的水平性特征与游牧特征,从而发展出了微观和大尺度兼具的区域技术;它强调土地的划分、分配和表面的重组,重视设施和道路对表面的穿透作用,突出可视性、相连性与密度,由此形成具有适应性的水平系统。
因此,景观都市主义注重水平操作,反对垂直化、等级制、中心论、权威制的组织方式,注重多中心性、关联性、延展性、循环与运动流。它以开放的地形学(Topography)、流动的基础设施(Infrastructure)和表皮(Surface)策略组成了水平操作的重要部分。
2.3 景观都市主义还试图运用特有的景观策略以面向特定的城市问题
20世纪下半叶,随着全球化经济对产业结构的调整,新型交通系统和通信技术的升级,城市发展出现了深刻转变,并具有一些特点[8]:
1)高度变化的流动性;
2)等级消失与无中心化;
3)既分散又集中;
4)间断不连续;
5)混杂的功能分区;
6)水平延伸。
这一变化被普莱斯(Cedric Price)比喻为从煮蛋到煎蛋再到炒蛋的过程,也就是从核+边缘模式转变成了基质(Matrix)模式 (图6) 。
基质模式的特征之一是城市碎片化。其一,随着灵活生产和多样消费以及资本的非中心化,大量出现了同时呈现城市、郊区和乡村景观的区域,被彼得·罗(Peter Rowe)、爱德华·索亚(Edward W. Soja)、维利里奥(Paul Virilio)称之为“中间景观”、“外都市(Exopolis)”或“外-城市(Exo-city)”,它们往往由高速交通相连,沿基础设施布置松散的市场和服务中心,使城市中心的功能碎片化 (图7) 。其二,随着城市转型,市中心出现了大量废弃的工厂、码头、车站、城中村,形成城市的断裂与不连续,可以称之为城市空墟(Void),它同时又蕴含了社会潜力,可成为新的市民空间甚至消费奇观 (图8) 。总体而言,中间景观和空墟化组成了当代城市最重要的基质之一。由于这些地带的出现不可控制,形成了大量缺乏内容,等待填充,定义模糊,肌理断裂的场地,它们带来的一系列环境、社会、经济问题已引起了广泛关注3) 。
基质模式的特征之二是流动和暂时性。在多中心,网络状蔓延的城市化地区,物质、信息的流动,生产和消费大大超过静态的政治和空间边界,由人流、车流、货流和信息流组成的日常都市系统因此描绘出动态和暂时性的图景。因此对这种流动性的研究成为理解当代城市的重要课题,基础设施作为这种流动的某种物化,需要以新的角度进行研究。
景观都市主义面对这些现象,让景观在分散的无中心城市中成为组织的基本秩序,以景观的水平表面和基础设施的交通系统代替建筑成为空间的组织媒介。
它关注城市中间景观与空墟,关注基础设施变更区,尤其是过大、被污染而不能完全依靠市场经济发展调节的区域。它关注公共活动和环境修复过程的计划编制,获取生态与经济的共同获益。它发掘城市剩余空间潜在的公共性特征,提倡在裂隙间设计的原则,针对建筑、基础设施系统和自然生态之间的空隙进行设计操作,将它转化为生态系统的一环与公共系统中的平民场所。它的优势在于:
1)城市的基质状态需要重新考虑研究的媒介—景观作为一种整体系统,可以弥合传统上城市人工系统与有机系统的断裂;
2)城市的基质状态带来更鲜明的流动化与暂时性图景,因而需要以计划和预测代替规划,借鉴景观的生态规划和管理办法,引入新的技术策略,如Mapping;
3)景观的整体思路便于更有效地研究资源集约化利用,它要求各专业建立整体目标的合作及方法,倡导景观先于建筑的步骤,优先考虑景观基础设施或生态基础设施。
因此,景观都市主义在学科建设上凸显了景观概念的作用,有助于形成新的结合景观、城市、建筑研究的学科框架;在方法上,景观都市主义重点研究当代景观概念如何提供新的认知模式和操作模式,有助于进一步协调景观设计、城市设计与建筑设计之间的关系;在现实层面上,它直面当代城市发展的碎片化与流动化特征,为研究快速城市化过程中大量空墟化和基础设施的变迁提供了新的工具,开拓出新的知识领域和行动领域。
注释
1)
拉维莱特公园竞赛在当时引发了建筑师与景观建筑师之间的激烈争论,景观建筑师艾伦·泰特(Alan Tate)将拉维莱特公园视为特别的“反背景式设计”,缺乏对周围环境的照顾,是建筑战胜景观的结果。历经20年建筑的痕迹逐渐被弱化,但群众的评价似乎仍然并不高,其中的原因值得追究。但正是这种激烈的反差激发出了新的思路,因此被众多学者视为景观都市主义的开山之作,而库哈斯方案的价值更是日益显现。
2)这一概念是库哈斯受到法国景观建筑师布鲁涅(Yves Brunier)的影响,在考察了珠三角后,专门杜撰出来的。
3) 对这种城市现象的研究涉及多种专业领域,以索亚为代表的后现代地理学展开了对洛杉矶等城市的研究影响广泛。建筑学上对后工业城市用地的研究从90年代既已开始,1996年巴塞罗纳19届世界建协大会(UIA)提出了城市“模糊地段”(Terrain Vague)的概念,包含了各种城市废弃地,指出这些地段需要重新管理、保护和再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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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hsen Mostafavi, Ciro Najle. Landscape Urbanism: A Manual for the Machinic Landscape[M]. AA Print Studio, 2003.
[2] (加)艾伦·泰特. 城市公园设计[M]. 周玉鹏,肖季川,朱青模,译. 北京: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
[3] James Corner, Terra Fluxus, Charles Waldheim, The Landscape Urbanism Reader[M]. New York: Princeton Architectural Press, 2006.
[4] Charles Waldheim, Landscape Urbanism: a Genealogy[M]. Praxis, No.4:10-17.
[5] Marc Angelil & Anna Klingmann. Hybrid Morphologies: Infrastructure, Architecture, Landscape[M]. Daidalos73, 1999:18.
[6] Kate Orff, Landscape Urbanism and the Strategy of the Earthwork, Structure, Fabric, Topography Conference[M]. Nanjing University,2004.
[7] Richard Weller & Martin Musiatowicz, Landscape Urbanism: Polemics toward an art of Instrumentality, Julian Raxworthy &Jessica Blood, the Mesh Book, Landscape /Infrastructure, Melbourne[M]. RMIT University Press, 2004:67-68.
[8] (荷)根特城市研究小组. 城市状态:当代大都市的空间、社区和本质[M]. 敬东,谢倩,译,北京:北京城市节奏科技发展有限公司,2005:导言.
图片来源
图1: The Changing of the Avant-Garde. New York.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2002.
图2: Rem Koolhaas and Bruce Mau, S, M, L, XL, the Monacelli Press, New York, 1995.
图3: Charles Waldheim. The Landscape Urbanism Reader, New York: Princeton Architectural Press, 2006;Mohsen Mostafavi, Ciro Najle. Landscape Urbanism: A Manual for the Machinic Landscape. AA Print Studio. 2003;Julian Raxworthy &Jessica Blood. the Mesh Book, Landscape /Infrastructure, Melbourne, RMIT University Press, 2004;Metapolis, IAAC., Actar and Manuel Gausa. Hiper Catalunya hi cat Research Territories (hicat). Barcelona. 2003.
图4: http://www.grpg.org /Flood Control Map.files\MapImage.htm
图5: http://www.nycgovparks.org/sub_your_park/fresh_kills_park/html/fresh_kills_park.html
图6,7: Charles Waldheim, The Landscape Urbanism Reader, New York: Princeton Architectural Press, 2006: 56.
图8: Carol J. Burns &Andrea Kahn, Site Matters,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 2005.